第118章 軍閥
這天下午，服太太聽見有人敲門，就見張祥生抱著個竹籃子站在門口，見是她開了門，立即笑道：給孩子的吃的點心，你別客氣。傅太太連忙請他進屋，給他倒了熱茶，他們說話時，兩個孩子就一左一右倚在母親懷裏，沉默的令人心疼。
張祥生沒話找話，道：房東嘴巴雖然壞，其實人不錯，她常去孤軍營給士兵送吃的，好幾次我都看見了，有次還端了一鍋的糖醋小排骨，真是饞死了人。傅太太笑道：她的小排骨是絕活！趕明兒，我也做點麵食點心給孤軍營送過去，他們好容易從修羅場上退下來，又被困在那個鬼地方。工部局既不敢釋放他們歸隊，又拒絕日方引渡的要求，這是要把人羈押到什麽時候啊！
張祥生連連點頭道：可不是，我聽說孤軍營占地有數十畝，地麵坑坑窪窪，垃圾滿地，住房十分簡陋，營地四周全部都架著鐵絲網，由白俄士兵把守，說是軍營，其實是一個俘虜營。這樣，我出錢給他們買一批冬衣吧，不過近來太忙了沒功夫去，要麻煩傅太太幫忙，替我去膠州路探望下這些士兵。
盡管覺得張祥生此舉有點奇怪，傅太太還是點頭同意。
兩個人聊了一會，張祥生告別下樓，在樓梯口正遇到阿德，就見阿德用輕視的眼光瞄了他一眼，嘴巴裏冒出輕飄飄的三個字：奸夫**。張祥生本來想裝作沒聽到，人都要回屋裏，還是轉身道：你罵我沒關係，不要連累傅太太，她清清白白一個人！
阿德冷笑道說：我又沒說你們倆，不要對號入座。張祥生又不想與他拌嘴，隻好忍著怒火回到自己屋子。
阿德回屋不久，聽見有人敲門說是要找夏小姐。他上下端詳來客，隻見此人年齡約莫三十上下，個頭不高，生得倒是器宇軒昂，不容人小覷那種。阿德就請他在餐廳小座，隨後立即上樓去找夏鳳池，說有位先生找。
夏鳳池下樓進屋，隻覺得此人麵生，且他那一雙機敏靈活的眼睛，一看就是老於世道的精明人，心裏不由提高了幾分警惕，並不主動問話，隻待這人主動表露來意。那人倒也直爽，彼此寒暄過後，立即開麽見山道：鄙人姓胡，我家主人乃是隔壁蔡麗娜小姐的丈夫，她是我主人的八姨太，主人出錢送她到上海讀書，一來是仰慕上海灘的洋氣，二來更想栽培她做一位見識廣的新派女子，奈何世事不遂人意，這才有了後麵的事故。
夏鳳池這才明白，對方原來就是那位頗有來曆的“金主”代表。她點頭道：失敬，不知道胡先生登門拜訪，有何賜教。胡先生道：我對蔡小姐的死，有些疑問。
夏鳳池“哦”了一聲，差點反問：難道不是你家主人下的毒手？不過她畢竟沉穩，半晌才道：我和蔡小姐交往並不多，隻是住的近而已。胡先生雙目炯炯道：要找和她來往密切的，也不是沒有，但那些人不是傻，就是愚，或者嚇破了膽子，隻有夏小姐見過世麵，有膽有識，所以想來想去隻有來拜訪您，希望不至於令人覺得唐突。
雖然明知是客套話，但此人說話客氣委婉，夏鳳池不由道：您過譽了，有什麽想了解的，請問。胡先生微微一笑，說：夏小姐是有名的閨閣神探，不知道關於此案，有什麽想問我的嗎？夏鳳池沒想到他會如此反客為主，她愣了一下，繼而才道：我想知道，蔡小姐是你們家主人處置的嗎？
果然，胡先生嚴肅的搖頭道：按家法應該把奸夫**沉塘，但不會傷人麵頰，這招陰損，連大帥也覺得惱怒。他稱自家主人為“大帥”，坐實了夏鳳池先前的某種猜測。她又想起蔡麗娜生前去找自己的那副表情，興奮、緊張卻並不害怕，完全是看熱鬧的神情。
就聽胡先生又道：蔡小姐之前，和她親姐姐說自己可能要有錢了，她親姐姐以為指的是大帥要給錢，但並非如此！那段時間，應該是我們大帥剛開始對她采取經濟製裁，為的是叫她回心轉意。
夏鳳池接口說：蔡小姐要和情人私奔的話，現金遠遠不夠，便賣掉了衣服首飾能換來船票，如果接下來她想要過上舒服的生活，更是捉襟見肘，所以她對姐姐說要有錢了，我認為可能是有別的途徑！比如賭博，或者說勒索。
胡先生說：你是在認真分析還是胡亂搪塞？
夏鳳池笑道：如果我真的想要搪塞你，你是不會發現的，更不會這麽問。
他笑道：你好有自信。
他很快就收斂笑意，繼續說：你分析的不錯，蔡小姐缺錢，可是她又那麽自信會撈一筆，應該是找到了自以為是的金窟，所以我推測她可能是被人滅口了。夏鳳池道：可為什麽要連帶著情人一起殺呢？要麽是她的情人也知情，要麽是故意栽贓給你們大帥，好教外人以為是大帥因為嫉妒殺了這對野鴛鴦。
胡先生冷冷道：凶手應該是很倉促做了決定，連奸夫都殺錯了。
夏鳳池驚的差點從座位上起來。
就聽對方道：我已經見過那位情人董先生，但他不知情，他也以為是大帥要幹掉自己。
夏鳳池皺眉道：那真凶就是為了栽贓，好叫巡捕房一眼就看出來凶手是誰，從而知難而退。
她又接著問：那麽死掉的董先生是誰？
胡先生平靜道：是她同學裏另一位姓董的，平常為了做區別，大家都喊他小董先生。
夏鳳池歎口氣，說：你準備繼續調查這件事嗎？
胡先生搖頭道：我準備回去告訴大帥，就說大董先生已經被炸死了，線索斷了，沒有必要再查下去。
他頓一頓，才道：淞滬戰爭已經死了很多人，中國人就不要再殺中國人了。
夏鳳池對這位軍閥幕僚，不由頗有幾分肅然起敬。
胡先生言簡意賅，既然兩人談話將近結束，就起身辭別，夏鳳池忍不住道：胡先生，你們大帥是？來者笑道：你覺得呢？夏鳳池笑道：你說話有微弱的四川口音，蔡麗娜又是成都人，而且連法租界巡捕房都要回避，我猜你家主人應該是近來從川府帶兵前來襄助國軍殺寇的楊將軍，最近的報紙上一直在講他如何帶兵、如何應用殺敵。
胡先生頷首表示讚許，也等於承認了他的身份。
望著胡先生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弄堂口，夏鳳池困惑的想，倘若蔡麗娜被那位抗日先鋒殺掉，那麽作為凶手，那位將軍，要不要接受懲罰而挨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