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舞會
回姚府的路上,天色已黑,客人們進門後目瞪口呆,隻見院子裏張燈結彩,掛滿了形態各異的彩燈,沒想到隻是短短半天功夫,就已經張羅出來這麽一個璀璨的燈會。
姚太太知道青鳳他們回來,特地出來,拉著她的手指著滿園彩燈,對兒子笑道:你瞞的鐵筒一樣,連我都不知道。你姐姐為了這個家忙活一年了,也該享受下。
青鳳有些難為情,拉著姨母的手隻是微笑。
沈荻華和夏鳳池都朝青鳳恭賀生辰,徐淑來望著滿園燈火,拈著她的翡翠煙嘴,吟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夏鳳池笑道:徐女士,這麽好的興致。
徐淑來長長吐出一個煙圈,慵懶道:是呀,很久沒看到這麽熱鬧的燈會了。
青鳳的壽宴上,請來的都是城中闊少千金,一位上過《北洋畫報》四次的名媛黃小姐特別引人矚目,青鳳也對她額外熱情,據說黃小姐的父親也是個生意人,她本人在在上海讀大學,此番回津,還帶著一個白俄的女教師和兩個中國女仆。令夏鳳池納悶的是,沈荻華說有些不舒服,不能來參加晚宴。
她再三朝青鳳致歉後,這才獨自離去。青鳳對夏鳳池笑道:或許是沒有合適的行頭,露怯了。
對於今天的年輕人而言,晚飯後的舞會才是正菜,各位千金名媛莫不用足了力氣,或是華服珠寶,或是妝容別致,務必不能落後於人。飯罷,正當客廳裏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等待舞會開場時,一位服飾簡潔,素麵朝天的人物登場了,沒有閃亮的首飾,沒有名貴的服裝,甚至連口紅都沒有塗,她的簡單愈發映襯了其他人的濃墨重彩,她的樸素越發彰顯出其他人的矯飾繁複,饒是如此,也並不顯得她的失禮,因為她美麗的容顏,就是這裏最璀璨的珠寶!
女賓們默不作聲,男賓們或是假裝沒注意到她,或是呆望著她,而她根本不介意任何人的目光。
夏鳳池望著這位從天而降的仙女,這才對她們昨晚的談話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知——美麗的女子難免都相信自己有本事逆天改命,在某個男人身上!
她唯有祝願她好運。
青鳳看著沈荻華用美貌睥睨眾生,對身邊的姚少商道:當沈小姐走進社交場時,每個女人都該為自己的達令拴上狗繩。
姚少商淡淡道:幸好我還沒有繩子。
恰好這時有仆從找青鳳,壽星佬隻好暫時走開,示意舞會可以開始。燈光驟變,樂聲響起,沈荻華受人邀請,很快就在舞池中翩然旋轉,姚少商則請夏鳳池跳舞。他悵然道:我恨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父親的產業,我就像一隻急於顯擺自己的孔雀,臨到了卻發現屁股上光光如也,根本沒有可以展示的羽毛。
按說他這句感慨應該就是源自於追求沈荻華,但夏鳳池卻又覺得不盡如此,因為打今天早晨起,這位姚公子就明顯對沈冷落許多,雖然彬彬有禮,可有點心不在焉,一幅神遊天外的神情。
舞會進行了約莫七八支曲子,姚少商仍沒有邀請沈荻華跳舞。
這時有人攛掇黃小姐展露才藝,黃小姐嬌笑說最近有些不舒服,不如請自己的家庭女教師給大家彈鋼琴。眾人熱情鼓掌,女教師便坐到鋼琴前,談了一曲莫紮特D大調。這時就見一位太太,大概是認得沈荻華,就極力攛掇沈高歌一曲。
那婦人臉上交織著狡猾和愚蠢的神情,一看就不懷好意。
沈荻華應該並不介意當眾表演,但鑒於黃小姐隻派了她的白俄教師,現在如果她親自上陣,豈不是自降身份?她的臉幾乎紅到肩膀,女賓客莫不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一些男賓客看上去也強忍嘲諷。
姚少商沒有說話,不,應該說他根本沒有留意到眼前的一切,此時的他正仰望著屋頂上的橫梁,好像很擔心它們會塌下來。
夏鳳池有心幫沈一把,立即起身笑道:沈小姐,我來為你伴奏,隻是我會的曲目不多,希望不至於拖累你!沈荻華鬆口氣,但她也真是鎮定,饒是被陣陣戲謔的聲浪緊密包圍,卻一直保持著沉靜自若,即使有點窘迫,外人也不大看不出來。
她很懂得如何在充滿敵意的世界裏生存。
徐淑來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們兩個登台,不等兩人開場,立即為她們大聲喝彩,見青鳳狠狠地瞪了自己,徐淑來嘻嘻一笑,並不在意。
沈荻華唱的是歌劇《卡門》片段,她一開口,整屋的賓客立即安靜了,宛如夏天的聒噪蟬聲刹那間終止。誰也想不到她嬌小的身軀裏包含著這麽大的能量,簡直整個人都在發光。連客廳外伺候的仆從都悄悄過來朝裏麵張望。
徐淑來聽不懂歌詞,卻也被沈荻華所吸引:她唱的是西洋歌曲,然而她的神情,眉梢眼角自帶一種哀豔神情,宛如京戲舞台上的青衣花旦,自有一種煢煢孑立的淒婉姿態,令人心生憐惜。
等到沈荻華一曲高歌落幕,白俄女教師非常激動,頭一個鼓掌喝彩,諸人紛紛起身鼓掌。沈荻華像女王一樣朝大家稍微鞠個躬,便又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夏鳳池環顧四周,卻並沒有看到姚少商,青鳳來到她身邊,撫發淺笑道:少商出去打電話了,白唱了。
夏鳳池歎道:愛情,很容易讓人變得刻薄。
徐淑來咯咯笑道:時間過後,誰是珠寶,誰是瓦礫,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