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捉鬼
隨即就聽見走廊裏響起開門聲、腳步聲,二樓明顯也有人下來詢問究竟,夏鳳池披上外套打開門,就見喬治和梅傲生的背影,正在朝門廳方向跑過去,若蘭緊緊跟在他們後麵,姚馥蘭則臉色煞白,六神無主,看到夏鳳池後,立即撲過去拉住她的手。
喬治在大門口捉住了一個渾身泥濘的男人,說是“捉”,其實也沒費吹灰之力,那人虛弱到了束手待斃的程度,一張滿是皺紋的黑色麵龐上,凸顯著兩隻渾濁的眼睛,看上去像是隻青蛙。喬治一邊暗自惋惜被弄髒了的睡袍,一邊對趕過來的閆萬喜夫婦得意道:逮住了,這人是誰?
閆萬喜附身看看那人,搖頭道:不認識!倪少爺、梅少爺,別汙了你們的手,交給我老閆吧!隻見他上前一把擰住那人的雙手,解開褲腰帶把那人捆個結結實實,估計是力氣太大了,那不速之客咧著嘴,發出了痛苦的喘氣聲,卻並不說話。
夏鳳池注意到他的亂蓬蓬的頭發裏,夾雜著幾片木料刨花,不由皺了下眉毛。
閆賀氏看著被俘的人,仿佛難以置信似的,朝後退了幾步,若蘭問:阿姆認識他嗎?
閆賀氏搖搖頭,若蘭這才道:春秀還好吧?
經她這一提醒,大家這才想起來剛才的慘叫必定是春秀。這時就見閆家寶慌裏慌張的從後花園一路小跑過來,氣急敗壞道:姆媽,你快來看,春秀瘋了!
眼見得大家都要朝後花園湧過去,閆萬喜連忙衝兒子道:我看你才瘋了,快把這人送到柴房,我和你媽去看看春秀,那丫頭膽子小,估計是被這賊嚇住了。
經他這麽一說,大家倒又不好意思過去了,一群人裏麵隻有若蘭不是客,她便叮囑閆家寶道:給他點水和吃的,別讓他溜了或是死了,春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是不饒他的!
閆家寶把那人帶走,閆賀氏忙對若蘭道:二小姐,你們休息去吧,左右是家裏進了賊,我和老閆待會再把前後院都看一遍,明天天亮了再清點,要是丟了什麽,少了什麽,我們立刻報官!
若蘭點點頭,大家這才轉身各回各屋,夏鳳池這才發現譚鬆林夫婦竟然全程都沒有蹤影,哪怕出來問一聲都沒有,若蘭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望著一樓譚氏夫婦的房間,不無鄙夷道:就算桃源被人一把火燒了,他們兩口子也無動於衷。
夏鳳池很少睡懶覺,何況夜裏發生了那樣的事,她隻是略微靠著枕頭眯了一會,天就亮了。因為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鈴聲,她好奇地拉開窗簾,恰好能夠看見前門,一位老者牽著毛驢緩慢朝譚宅而來,他身邊跟著個哈欠連天的小男孩,身後的架子車上被油布和棉被捂得嚴嚴實實,饒是如此裏麵還是不斷地朝外直冒水氣,於是毛驢和祖孫兩個看上去就像騰雲駕霧似的。
這時就見譚宅裏走出閆萬喜夫婦,手裏抬著碩大的塑料盆,那老漢見狀連忙掀開油布以及棉被,用鐵夾子和草繩從裏麵搬出方方正正的冰塊。
管家夫婦正要把冰塊抱到廚房裏去,迎麵撞上夏鳳池,閆萬喜道:“夏小姐這麽早就起了?”夏鳳池笑道:“淩晨約莫五點的時候,我就聽到了汽車響,也是來送貨的?”閆賀氏今天看上去氣色很差,眉眼間很有一股悲苦的味道,她低著頭並不說話,閆萬喜隻好道:“那是倪先生家的夥計,是來送公文,還有上海霞飛路麵包房的點心,倪先生早餐隻吃他們家的麵包。”
夏鳳池感慨的想,這是多麽驕縱的生活態度啊。
隨即就見又有人開車來到譚宅,原來是送牛奶的夥計。她剛想回屋,就聽見若蘭的聲音道:“這裏一天到晚都不斷人,冬天的煤、夏天的冰、最新的報刊雜誌、蔬菜鮮花,什麽都有人送上門來。可見富人們即使住在這麽偏僻的地方,也不妨礙他們享用外麵的繁華。”
令人驚異的是,大清早她手裏就撚著一根香煙,雲吐霧的姿勢很是老練。
若蘭衝她笑笑,又指指樓外花園的方向道:“真是抱歉,家裏出了這樣的事兒。我剛才去看了春秀,估計是被嚇住了,嘴裏一個勁兒胡說八道,我讓阿姆給她熬點安神湯,好好休息一下。老閆會去鎮上找兩個臨時的女傭幫忙,唉,真是麻煩。”
夏鳳池問:“上午有什麽安排?”若蘭沉思片刻,說:“我們家的規矩,早餐一般是自助,供應到十點才結束,你們不如趁著早上涼爽,去爬下佘山。”夏鳳池問你不去嗎,她不斷地擺弄手裏的香煙尾巴,看上去心事重重。隨即就聽她道:“我難得逍遙片刻,哪裏也不去。”
等夏鳳池梳洗好下樓,就見梅傲生獨坐在門廳,喬治正和關佩珊說話,大清早的,喬治的頭發、衣服無一不收拾的整齊妥帖,尤其是他的鞋子,一看就知道是私人訂做的軟底皮鞋。
借著和大家打招呼的辰光,夏鳳池又打量了關佩珊,她是個皮膚雪白、身材纖細的女人,手腕上纏著一串佛珠,穿得旗袍樣式也很保守。她不大愛說話,喬治說上三句,她基本上能回一句,因此看上去顯得很清高。據說她在一家醫院的藥房工作,堂堂譚家的少奶奶還在上班,倒也真奇怪,不過若蘭不也有自己的工作嗎。
這時就見姚馥蘭慢吞吞的來了,她問了下都有誰要去爬山,隨即也決定一同前往。
這趟旅程中,梅傲生在最前方領路,關佩珊緊跟其後,然而令人奇怪的不是他們說了什麽,而是他們基本上不說話,就算是基本的客套都沒有。姚馥蘭明顯情緒低落,緊緊跟在夏鳳池後麵,喬治倒是依然活躍,他跑前忙後,不停為大家介紹佘山,他說:“這裏雖然是江蘇境內,其實時常被人看做上海的最高峰,附近有十二座山峰從西南趨向東北,蜿蜒連綿13公裏,如果登高遠望,看上去還是很有山林景觀的意味。”
一直沉默的姚馥蘭或許是被路邊的景色吸引住了,臉色終於稍微轉好,夏鳳池則留心到山下不遠處整齊劃一的農田,喜道:“真是一派田園風光,馥蘭你記得客廳裏的油畫嗎,農民一家人團團圓圓吃飯、聽福音,倒是很應景。”
這時,梅傲生的聲音聽上去就像從天頂傳來那樣,冷漠而又疏遠,他道:“夏小姐這種懷舊是富裕階層的自娛自樂!不管畫裏麵多麽安詳寧靜,窗外又是鳥語花香,但畫外的世界仍然要為吃飽肚子憂愁,我猜那副畫裏,全家沒有一個人看過戲,學過字,那裏的父親可能很快就死於肺結核,女兒會染上天花,兒子能不能活下去,要看他能否捉到窗外唱歌的那隻夜鶯並且吃到肚子裏去。”
他的這番話顯得雖然憤世嫉俗了些,夏鳳池並不覺得奇怪,也許這才是謙謙君子梅傲生更為真實的麵目。
但這話顯然引起關佩珊的注意,她早就走在前列,聽見這話便轉身朝後回望,很難說她是在看梅傲生,因為她的眼神並沒有落到任何一個人身上,由於身處高位,她看上去堅定、高大,像一座巨塔,夏鳳池不由被她那閃爍的眼睛所震驚,真是一雙美麗的眼睛,“漂亮”這個詞兒都不足以形容,因為顯得太淺薄了,不能夠形容那雙妙目給人帶來的震撼。於是夏鳳池嚐試追逐她的目光,隻見她所遠眺的,無非也是山下的農田罷了。
她心想,這樣的一位妙人,怎麽會嫁給譚鬆林那樣的公子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