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魏安然覺得他們身份之間的鴻溝又小了一些。
她有些僭越地說了句,“殿下,要保重身體。”
夜非辰輕笑一聲,向後一躺,雙手墊在腦後,看著夜空。
魏安然側頭去看他,雖然麵龐俊秀,眉眼間卻籠罩著一股愁雲,像是心思繁重所致。
這皇城裏到底是什麽日子,竟然能把十幾歲小兒折磨出三四十歲才有的老練。
“魏安然,你見過漫天星空嗎?”
魏安然想了想,她不操心活著的時候才會去看星星,而那個時候,她能看到的,隻有井口大小的景致,算不上“漫天”。
她搖搖頭,然後也仰下身去,躺在他身邊。
這姿勢實在不雅,更別說是躺在男子身邊了,若是被薛先生看見了,非要狠狠罵她一頓才行。
今晚的夜空,更是被厚雲遮蓋,別說是星空,就是月亮也不見蹤影。
“大漠空曠遼闊,如蒼穹般無邊無際。躺在沙丘上仰望星空,就如星河一般,閃耀流動。”
說這句話時,夜非辰眼神中流露出的,除了懷念、感動,還有一絲難以覺察的悲傷。
“聽起來很美。”
“語言描繪不出它美麗的十分之一,隻有親自去看過的人,才懂這種自然賞賜的美。”
“你去過?”
魏安然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如果沒見過,又怎麽會以懷念眷戀的語氣說這個呢?
夜非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淡淡的建議,“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去看看。”
魏安然心想,避而不答,是覺得自己是外人,不想與自己深交吧。
她看著夜非辰隱在夜空的側顏,心裏歎了口氣。
默默起身,看向夜非辰的眼神有些疑惑和控訴。
“王爺半夜來訪,隻是想拉我看夜空?”
夜非辰聽了這話,臉上有一瞬間出現了名為“悲涼”的情緒,不過接著就消失了。
他起身,正色道:“幫葉秉竹解毒一事辛苦你了,明日我就走了,有什麽想要的賞賜?”
魏安然聽出他話中的淡漠客氣,心裏歎了口氣。
雖然三年後你就要自殺了,不過如今還是一人之下的定王殿下,習慣了給人賞賜而不是朋友間的幫助。
她想,或許不會再有機會見麵了,也就不計較那麽多虛禮,說:“倒是有一樣賞賜,隻能向王爺討。”
“什麽?”夜非辰來了興趣。
“讓王爺照顧好自己。”
夜非辰沒想到她說這種話,愣了一瞬,覺得自己的心髒被攥緊,又鬆開。
魏安然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輕鬆地笑著說:“王爺,夜深霜重,您送我回房間吧。明天不好親自送您,隻能現下祝您福壽安康,天倫永享了。”
說完,沉寂一夜的月亮終於從雲彩裏出來了,月色清輝,灑在他的臉上,魏安然看清了他眼中的笑意。
魏安然躺回被窩,等周身冰涼的血暖和過來,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又覺得剛才屋頂的回憶模糊了些,像是夢一樣。
更深露重,希望他一路順風吧。
——
天亮了。
魏安然一覺醒來,夜非辰與葉秉竹已經離開了揚州。
整個江南地區都隱隱鬆了口氣,罪臣被押解回京,眾人都在等新官員的任命,想趁早拉攏。
沒過幾日,旨意便到了。
新任江蘇淮陽海道台叫王彥寬,原本是個不入流的京官,也不知道碰上哪門子運氣,竟被陛下欽點了這個道台的肥差。
之後,鹽運使司運同知、蘇州知州府、鬆江知州府與淮安知州府的新任官員也相繼到位。
至此,江南地區的官員洗牌告一段落。
楚家也跟著鬆了口氣,並且闔府上下有了喜悅的跡象。
這是因為楚三爺即將上任。
雖然他這種京官難以撈油水,在京官中隻能算小官,但那可是天子腳下,又升了小小一階,自然是可喜可賀。
江南官場風暴“幸存”下來的官員心裏算盤打響,這楚大人不僅沒受到波及,反而升任京官,怕是得了陛下賞識,得攀好關係,來日自己也走運進京還能有個照應。
這麽一想,都命人遞了拜帖,來給楚三爺踐行。
踐行是假,趁機送點財物攀附關係是真,楚家為了魏氏嫁妝一事元氣大傷,如今有人遞帖子送錢,他自然欣然接受,府門大開。
楚三爺也少不了出門花天酒地,今日與這位大人以兄弟相稱,明日與那位大人聯絡師徒情誼,樓台酒肆,好不快活。
楚三爺在外麵快活,劉氏心裏算盤打得響。
他赴京上任,總不能自己孤身一人去吧,若身邊沒個體己的,老夫人都不放心。
總歸是三房的三個女人中選一位帶去京裏,正室是個瘋的,謝氏悶葫蘆一個,哪能給他幫襯,算來算去,屬自己最合適不過。
若真帶了她去,楚三爺自己舒坦不說,她也能把兩個孩子帶去,這揚州城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京裏,到了那兒,哥兒姐兒的見識都不一樣。
就說哥兒的教書先生,還有姐兒未來的夫婿,都能在上京找到更好的人選。
還有,若沒了魏氏那兩個賤人在身邊,她日子過得舒坦不說,甚至能以正室自居,等三五年後,魏氏一死,這正室之位就坐得安穩了。
這麽一想,她覺得跟老爺赴京上任是頂頂好的一件事,她得把這機會攥到手裏,便立刻動身往東鶴居走。
楚老夫人也是為兒子赴京上任一事發愁。
他孤零零地赴京,是萬萬不可的,身邊總要有人照料,想來想去,還是劉氏最適合。
隻是劉氏去了,哥兒姐兒也是要跟去的,人一多,服侍的丫鬟下人也就多了,就不得不考慮在京中置辦房子一事。
可,她哪兒還有錢置辦房產?
錢錢錢,這幾日為這東西愁得吃不下睡不著,如今又要開始為錢發愁,這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前邊丫鬟剛打了簾子進來說“劉姨娘來給老夫人請安了”,楚老夫人立刻讓人去請她進來。
就在東鶴居的婆媳二人為楚三爺赴京一事商議時,楊嬤嬤打了簾子進屋,把魏安然手裏的醫書抽走,一臉認真。
“小姐,三爺赴京上任,你心裏可有什麽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