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七煞

  “師傅……他這是……”


  竹虛啐她一聲,不讓她說出那個字。


  “我這外甥命硬著呢,熬死你這黃毛丫頭也綽綽有餘。”竹虛嘴上一派輕鬆,眼底卻像落了一陣寒霜。


  魏安然本想為自己開解一番,看到他冰冷的表情又噤了聲。


  “師傅,銀針在這裏。”魏安然把手裏的物事遞過去。


  竹虛正給人號脈,這才想起來得抓緊施針。


  “過來,把他的上衣脫掉。”竹虛扶著夜非辰起身,出聲催促魏安然。


  魏安然閉上眼咬咬牙,伸手把夜非辰身上的衣衫脫了下來,指尖碰到他的皮膚,冰冷的可怕。


  ——就像死人一樣。


  竹虛顧不上魏安然還在,毫無保留地施出針法,燭焰躍動間,夜非辰上身布滿銀針,閃著冷冽的光。


  不多時,清亮的銀針自下而上變黑,血腥氣彌漫。


  “這毒好烈!”魏安然不假思索地說。


  竹虛猛然回頭,一雙眸子冷冷地盯著她。


  魏安然被他盯得汗毛豎起,怕露出破綻,強忍著恐懼淡定地說,“這銀針試毒的話本我見了不少,他這麽嚴重可不就是中了烈毒嘛。”


  竹虛嗬斥道,“平日都學到狗肚子裏了,話本子學醫,出門別說我是你師傅。”


  魏安然傻笑一聲,眼睫輕垂,遮住雙眸中的肅殺之氣。


  井底六年,那縷孤魂最常說的,就是毒。


  醫毒一體,並無二致。神醫少有能解天下奇毒,但毒聖卻可活死人。


  魏安然在井底無聊,聽那孤魂說了不少,世間奇毒之首稱“七煞”,是將毒性最強的七味毒藥以特定配比研製。


  以毒攻毒的常理在七煞這裏成了悖論,七味毒藥就像機關,環環相扣,互相催生出最大毒性。


  那孤魂說,自稱神醫者,隻有解了這毒,才擔得起“醫聖”的名號。


  魏安然被孤魂騷擾了六年,施針看病沒得練習,各種毒藥的解法倒是了然於胸。


  竹虛一套針法意圖封住血脈,防止毒素擴散,隻是他“外甥”中的毒絕非善類,這套針法隻能暫時壓製。


  魏安然被血腥氣引得回了神,停住伸出去的手。


  眼前二人無論穿著還是舉止,絕對不是普通人家,這麻煩她惹不起。


  竹虛見銀針不再變黑,小心地把針取下來,放到手帕上。


  最後一針取下,床上的人發出痛苦的聲音,突然睜開了眼。


  “竹虛……”夜非辰嗓子喑啞,掙紮著要起身。


  竹虛見他的動作,火冒三丈,一把將他按回床上,然後咬牙切齒地說:“你是真不想活了是嗎,就你這破爛身子還想運行內力?早說不活了我還給你吃什麽珍貴藥草,換成銀子砸死你清淨!”


  魏安然躲在床腳,看著虛竹發火,心道這床上的人跟他有沒有血緣這不好說,但對他來說一定意義重大。


  她不能再參與到這是非裏了,打算趁著竹虛罵街,悄悄溜走。


  “誰在哪兒?”


  魏安然趕忙收回腳步,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她便愣住了。


  燭火雖微,常人視物卻不在話下,這少年眼眸清亮,看著也不像瞎子啊!


  怪不得這房裏連盞油燈都沒有。


  見她怔愣,竹虛開口說,“是那個丫頭。”


  夜非辰沒再說什麽,閉上了眼睛。


  魏安然不敢再逗留,能被下這麽重的毒,床上這人身份絕對非同一般。


  她扯出個笑容,“師傅,天色晚了,我爹娘還等著我回家呢,我先走了哈!”


  說罷就要抬腳。


  “慢著。”竹虛撫著下巴,玩味地盯著她。


  魏安然一陣後怕,若不出她所料,竹虛和這位大外甥,來頭必不小,殺人滅口怕是也做得出來。


  魏安然閉著眼頭搖得飛快,“師傅,我今晚隻見到得了怪病的隔壁村小夥子。再說我爹娘知道我來藥廬,你今晚殺了我明天就要暴露的,為我這條賤命不值當。”


  竹虛一臉無語,自己這個徒弟不光靠話本子學醫,也靠話本子做人,這都哪跟哪,怎麽還扯到殺人滅口上了。


  “胡說八道什麽呢,去打盆涼水,再加點醋,給他擦一下身上的毒血,我去研究研究這毒怎麽解。”


  竹虛一邊收拾沾了毒的銀針,一邊囑咐魏安然,“既然你見過他了,以後就由你來照顧他的起居,對了,擦完身子別忘給他換身衣裳。”


  魏安然還沒反應過來,殺身之禍避免了,但是,要讓她給大男人擦身子換衣裳?!

  “不是,師傅,這不合適吧。”魏安然支支吾吾,滿臉不情願。


  “他個殘廢能把你怎麽著,個牙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還擔心這個,麻利點!”竹虛叱道。


  魏安然忙不迭離開。


  拎著水桶往後廚走,魏安然心想,沒猜錯的話,大外甥中的毒就是七煞。


  那孤魂說,中了七煞之人,氣脈雜而不亂,虛而不斷,雖不會一擊斃命,但會在七日內慢慢消磨掉氣數,堪比淩遲之刑。


  但自己來藥廬早過七日了,這大外甥還能吃能喝的,魏安然閉眼回憶竹虛的針法。


  原來如此。


  竹虛的行針看起來平淡無奇,甚至有兩處不合常理,卻是壓製了分布於各處的毒素。


  七味毒素隻有在混合時才能發揮最大功力,但毒素在身體各處的分布卻不均,以針法阻礙毒素混合,甚至引發其“自相殘殺”。


  但僅靠封住心脈,毒對身體的損耗也不容小覷,大外甥的眼睛應該也是這樣壞的。


  誰會對一個年輕人下如此狠手呢?


  ——


  屋內。


  竹虛發完火泄了氣,倒了杯熱茶,扯了塊不知道哪來的布料,蘸著給夜非辰擦嘴。


  夜非辰忍著痛別開臉,滿臉嫌棄。


  竹虛沒理會他無聲的反抗,“血流幹你就樂意了。”


  “派人查一下這次搜查的主事。”夜非辰忍著痛囑咐,今晚事發突然,絕對有蹊蹺。


  “用不著你吩咐。”竹虛把茶杯放下,卸了力般坐到床邊腳踏上。


  “你這徒弟倒是機靈,就是腦子不太好。”


  “比你腦子好就行。”


  夜非辰輕輕笑出聲,二人間鬱結的緊張氣氛淡去,竹虛靠在床邊,囑咐夜非辰。


  “我的針法隻能幫你吊命,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半年,也許這能熬到我死或那丫頭死。但毒發之苦誰也替不了你,現在是盲,接下來就是聾和啞。”


  “生不如死?”


  “你知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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