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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毒蟲

  落霧山之中,黑夜比別處更為濃重而漫長。


  皚皚白雪之下,無一棵草木能存活,從山峰到山腳,隻有嶙峋而堅硬的岩石。


  黑色的蝴蝶飛入風雪之中,一眾仙官追隨而至。


  突然,四周號角聲低鳴,長長的,不知方向,卻響徹山間。


  景南正四下裏張望,突然聽得旁邊有人清喝一聲:“當心!”


  他未曾回神,已經被推開。


  再看去,隻見他方才站著的地方,一支羽箭直直釘入。那箭顯然是附了魔,一整塊岩石隨即朽壞碎裂,在寒風中化為齏粉。


  仙官們皆是一驚,忙撐開法障。


  景南看向身旁,卻發現推開自己的人是萼羅。


  他瞪了她一眼。


  萼羅一臉無辜。


  前方,隻見慈窨手中化出一把長劍,往空中一劃。上方登時綻開巨大的光團,足以將方圓數十裏照亮。


  熾光下,一人立在高高的山石之上,麵容陰柔細膩,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看到那紅發碧眼,眾仙人都明白,那就是魔君毗迦。


  “原來是仙娥駕臨。”毗迦看著慈窨,微笑著施禮,“有失遠迎。”


  慈窨看著毗迦,冷冷道:“今夜那萬壽宮之事,是你所為?”


  “我若說不是,仙娥可會信?”毗迦輕輕撥弄著長長的紅發,道,“仙娥既是興師問罪而來,還是少些廢話為好。”


  仙官之中,已經有人大怒。


  “孽障,竟敢無禮!”


  話音才落,一道雷火從空中劈下,毗迦方才站立的巨石已經裂作兩半。


  空中傳來輕笑,眾人望去,毗迦竟是變出了許多分身來,四麵八方都有,將眾人圍在中間。


  “萼羅,”隻見那無數的毗迦都將目光望向萼羅,聲音溫柔,“你先前說過,要為我送上些美味的仙人來,我還說你自不量力。如今看來,卻是我錯了,不枉我疼你一場。”


  萼羅一愣,麵色登時煞白。


  “你胡說!”她忙道,“你含血噴人!”


  可這話說出來,在北風的呼嘯聲中顯得毫無氣力。萼羅望著周圍,隻見不少仙官已是目光不善。


  忽然,一人將那些視線擋住。


  “小心山背!”景南喝道,“莫讓他擾了神智!”


  說著,他使出法術,將遠處也照亮,許多魔影在雪地中露了出來。


  這毗迦確是有備而來,一眾仙官已經陷於魔族的人海之中。


  毗迦笑得愈加輕柔:“仙娥近來為了那些被揭了天靈蓋的影差四處奔波,著實辛苦,今日,我便為仙娥現身說法,他們都是如何死的……”


  話音未落,突然,慈窨將手中寶劍飛了出去。


  隻見劍光閃過,將其中一個毗迦的腦袋削落。


  那無數的毗迦隨即消失。


  再看那身首分離的屍體,已經化作一道青煙。


  “無影陣!”慈窨喝令道。


  眾仙官隨即擺開陣勢。


  慈窨挑選的都是精兵強將,他們人雖少,卻無方才的毗迦一般,變化出無數分身來,與魔族成旗鼓相當之勢。


  廝殺鬥法之聲,登時響徹落霧山。


  萼羅躲在一塊巨石邊上,看著四周,眸中盡是惶恐之色。這落霧山被玄冰覆蓋,底下早已凍得似岩石一般堅硬,遁地之術是用不上的。她腳步挪動著,未幾,化作一隻雪狐,躥了出去。


  對於萼羅而言,落霧山並不陌生。


  她熟悉這裏的每一處小道,每一處洞穴,知道逃命時,該往哪個方向竄。


  但今日不同以往,就算她熟門熟路,她也無法跑得飛快。


  因為那腳上還戴著鐐銬。


  此物頗為惡心,無論她變成人形,或是本體的牡丹樹,或是別的貓狗雞鴨,這鏈子通通都在。天牢裏的獄友曾告訴她,古往今來,唯有一人隻需要在變成人形時戴上鐐銬,那就是神君白凜。


  天殺的白凜。萼羅在心中詛咒。因得他一時發怒,凡間翻江倒海,無數生靈塗炭。與他相比起來,她不過是個清純小魔女,竟要忍受這等冤枉。


  萼羅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一邊奮力逃竄,突然,她聽到一陣笛音,腦袋隨即像被一根鐵杵戳入攪拌一趟,疼得幾乎炸裂。


  她現出人形,抱著頭,在地上打滾。


  沒多久,那劇痛緩下,她冷汗透背,氣喘籲籲。


  抬眼看去,毫不意外地,隻見毗迦正站在麵前,看著她,笑意冰冷。


  “想逃麽?”他緩緩道,“你有膽子回來,就該想到會遇上我。”


  萼羅身上軟得打顫,支撐著身體,往後麵縮了縮,望著毗迦的眼神又是害怕又是厭惡。


  “我待你不薄,你要聖姑,我給你了,你要人手,我也給你了。”毗迦輕歎道,“我還想與你做個長久夫妻,可你為何總想著離開我?”


  萼羅眼中的恨意更濃。


  “你不過想讓我好好做你的奴才,為你賣命。”她的聲音發抖,卻仍說下去,“怪我萼羅有眼無珠,以為你真心待我。不想,你竟在我身上下毒……”


  “我告訴過你,我這麽做,亦是不得已。”毗迦道,“這世間本是弱肉強食,越是親近的人,便越要小心才是。你深諳此道,那牡丹園中的手足,你從不曾手軟不是麽?我這麽做,亦是為了讓你我信任更深,不想,你終究還是辜負了我。”


  萼羅死死盯著他,一時竟反駁不得。


  “休得拿我與你相提並論!”她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


  “萼羅。”毗迦輕撫著手上的玉笛,道,“我一直覺得,你和我是同一類人。不肯受人控製,不喜歡別人搶了自己的風頭。自己想要的,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故而我器重你,甚至別人說你不配做聖姑,我也都駁了回去。我總覺得,在魔族之中,你該是最懂我的那個……”


  “誰要懂你!”話才出口,萼羅冷笑打斷,“你這不男不女的怪物,我寧可跟昊海睡一百次也不想跟你睡半次。”


  毗迦麵色一變,登時暴怒,出手如電,直取萼羅麵門。


  萼羅說出方才的話已是求死,閉上眼睛。


  可那索命的疼痛並未降臨,麵前卻忽而拂來一道風,接著,鏗鏘聲起,有什麽落在了地上。


  萼羅定睛再看,不由愣住。


  慈窨竟是站在了自己的麵前,而她的對麵,毗迦手中的玉笛已經被斬斷,隻剩下半截。


  毗迦怒極,突然搖身一變,變作九頭巨獸。


  那巨獸,似一隻蠕蟲,九個腦袋上,每個都有毗迦的臉,紅發碧眼,卻喜怒哀樂各是不同。每個頭,都向慈窨和萼羅噴出東西來,瘴氣、毒煙、熔漿、熾火,不一而足。


  慈窨放出虹綾,將萼羅卷起,帶著她飛升到空中。


  可毗迦亦騰空而起,與慈窨纏鬥。


  慈窨毫不畏懼,周身卷起罡風以為法障,將毗迦的毒物擋住。但那些毒物,顯然都是三界外之物,不循相克之法。


  眼見著毗迦的毒物竟然要將罡風法障腐蝕,慈窨心中暗驚。


  她在天庭之中,也曾聽說過三界之外的一些事,對這毗迦的來曆也頗有探究,知道他善使毒物的本事。但她沒想到,這魔頭的毒物竟這般霸道,乃見所未見。


  正當她思索著該如何破解,突然,一道光在眼前飛過。


  淡淡的藍色,仿佛一隻紙鳶。


  毗迦噴射而來的毒物有了一瞬間的停滯,慈窨抓住機會,將虹綾卷起,化作巨龍,駕馭風雷,朝毗迦直直衝過去。


  隻聽一聲巨響,毗迦從高空墜落,重重跌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慈窨降下,仔細查看。


  隻見那四分五裂的蠕蟲身體迅速化作青煙,消失不見。


  唯有那半截玉笛落在地上,已經摔碎。


  又是一個分身。


  慈窨沉著臉,在望向遠處。號角聲低鳴,漫山遍野的魔兵已經如潮水般退去。


  萼羅望向四周,亦有些不可置信。


  她望向慈窨,正想道謝,卻發現她提著劍,朝自己走來。


  萼羅一驚,忙縮成一團往身後退卻,一邊退一邊求饒:“仙娥饒命!妾……妾真的不曾與毗迦勾結,妾有苦衷……”


  慈窨卻不聽她囉嗦,舉劍斬下。


  隻聽金石迸裂之聲響起,萼羅腳下的鐐銬,已經斷為兩半。


  “你走吧。”慈窨淡淡道。


  萼羅呆呆地望著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仙娥……”她咽了咽喉嚨,“仙娥何故如此?”


  “你莫誤會,我並非要放了你。”慈窨道,“而是要你為我做事。”


  萼羅問:“何事?”


  她拿出一隻錦囊,丟在萼羅麵前。


  萼羅打開,愣了愣。隻見裏麵有兩樣東西。


  一個是鴿蛋大小的寶石,亮晶晶的;一個則是一朵花。


  萼羅本是花妖,一看此物,便認了出來。


  那是天庭上的仙藥,九轉金鍾。


  她吃驚地望向慈窨:“這是……”


  “你通曉魂吸術,用九轉金鍾包裹泉髓放入魂魄之中,可讓你進入混沌不受侵蝕。”慈窨道,“你到毗迦的世界去,將他的來曆和目的打探清楚,回來告訴我。此事頗為凶險,你可選擇不去,不過若是那樣,我會將你帶回天牢。”


  萼羅目光一亮,忙道:“我去!我去!天牢那等無望的去處,我一日也不想再待!”


  “那麽一言為定。”慈窨淡淡道,說罷,不再管她,轉身離開。


  萼羅望著她的背影,卻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仙娥留步。”她喚一聲。


  慈窨回過頭來。


  “我方才情急之下,在那毗迦麵前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她囁嚅道,“便是……便是關於昊海的那些……”


  話沒說完,她旁邊的石頭突然被削去一塊。


  萼羅嚇一跳。


  再看向慈窨,隻見她拉著臉,冷冷道:“再敢提他,我便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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