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荼靡
風雷過後，大雨肆虐了一夜，第二日，天空放晴，天地間一片澄明。
南海，煙波浩渺。
離岸萬裏之外的深海之中，有一處被漁人稱為伏龍仙山的去處。
那是一片山島，傳說是上古時，曾有一條巨龍隕落南海，它露出海麵的脊背化為仙山，便是此處。
仙山之上，風光旖旎，寶花仙草遍地，珍禽瑞獸悠然自得。
對於漁人們而言，這伏龍仙山並不似傳說中的仙人居所那般神秘，動輒雲深途迷高深莫測。
相反，它常年風平浪靜，是茫茫大海中的一片福地。漁人們不但能上島易貨，在這裏歇腳，遇到天氣惡劣的時候，還能到這裏來躲避風浪。
久而久之，這仙山腳下，便也有了漁港小村，無論是海上往來的船家和船家，還是專門為求仙而來的旅人，都能在此歇腳。
當然，這畢竟是仙山，凡人隻能在山腳止步，山門之後，便是另一重天地。
從天庭到下界，無論仙凡，皆分為三六九等。
一等是上神。他們自開天辟地的混沌中誕生，用神力創造了天庭；
二等是上仙。他們有天庭中的神光靈氣凝結而成，誕生於天庭之中，為上神的侍者；
三等是下仙，他們本出自凡間，修煉羽化得以登仙，與天庭同壽，在天庭中擔任各等仙職；
四等妖魔修士，他們正在修煉，擁有超凡之力，渡過雷劫，要麽灰飛煙滅，要麽羽化登仙；
五等凡人和普羅眾生，他們在凡間生活，一旦死亡即形神俱滅，生命隻在彈指一揮間。
而住在這伏龍仙山之上的，就是一位上仙，名號南海仙翁。
上仙們自天庭中誕生，論地位，僅僅在上神之下，淩駕萬物之上。對於凡人而言，乃高不可及。
但南海仙翁卻是個異類。
他並不像別的上仙那樣居住在天庭之中，而是以這凡間的仙山為家，且還開辟山門，收凡人為徒，傳道授業。
生活在島上的漁人，不少人都曾經見過這位上仙。傳說他喜歡喝酒，時而會親自從山上下來，到酒肆裏買酒；還會化作凡人的模樣，與外方的客商飲酒攀談，聽他們說說各地的趣聞。
因得南海仙翁，伏龍仙山名聲遠揚。許多人不辭辛苦，遠渡重洋到島上來。有的希望一睹上仙真容，有的希望向上仙祈願，有的則希望進入山門成為上仙的徒弟。
不過仙山之上自有法障，隻有天賦異稟的人才能通過山門，去到仙翁的居所。對於凡間的萬物而言，無論是凡人、修真者還是精怪，能通過的寥寥無幾，大多走到山門前就再難前行一步，無功而返。
當然，這是對於外人而言。
荼靡乘著白鶴，自九霄而下。
滿滿的大海，如同湛藍的幕布，無邊無際，與長空相連。
萬裏無雲，從天空中往下看，伏龍仙山如同浮在滄海之中的一葉扁舟，被雪白的浪花和沙灘包圍，甚是醒目。
朝陽剛剛升起，荼靡尋思著，按照師父那老叟的習性，此時定然還未起床。時辰剛剛好，她可以裝作一直在房裏沒有出去過……
正當心裏打著算盤，一陣罡風突然迎麵而來。
白鶴變作一片白色的荷花瓣，無力地飄下，荼靡則被那風卷著，未幾，墜入蒼翠的古木樹冠之中，重重摔在地上。
鳥鳴聲聲清啼，此起彼伏，鬱鬱蔥蔥的林子裏，花草散發著露水的清香。
荼靡正要爬起來，一聲冷笑傳入耳中。
“半夜女扮男裝擅離師門，你好大的膽子。”
不用抬頭，荼靡也知道那是誰。
霧氣繚繞，一束陽光透過她剛剛砸穿的樹冠，落在那人的身上，將他的道袍照得白淨如雪。
南海仙翁白發長髯，立在荼靡麵前，衣袂無風自動，仙風道骨。
荼靡拍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笑嘻嘻地向他一禮：“師父怎起得這麽早？”
南海仙翁不理會她的油腔滑調，隻睨著她：“還不從實招來？”
“弟子自是去為師父買酒了。”荼靡無辜地眨眨眼，說著，從腰上取下一隻紫金葫蘆，遞給他，“師父不是對揚州小桃紅念念不忘？這酒隻在三月十五開窖，買的人不計其數。師父又不許我等在外頭亂用法術，我隻得與別人一樣，大半夜就在酒肆門前排隊，好不容易等到天明，才搶得這麽一壺。”
聽到“小桃紅”三個字，南海仙翁目光微亮，接過紫金葫蘆之後，那張嚴肅的臉終於緩和下來。
可他卻仍不放心，手指一勾，荼靡腰間的那支白荷飛了起來。
它仍舊含苞未放，可到了南海仙翁手中，花瓣隨即緩緩展開。
浮光如影，荼靡先前做過的所有事，一一浮現。
果然如她所言，她去了一趟揚州，排隊買酒，然後就回來了。
仙翁瞥向荼靡。
荼靡也望著他，一臉不快，不說話。
仿佛一個明明辦了好事，卻被大人責備的孩子。
“原來果然是去買酒了。”仙翁露出笑意，道，“徒兒這般乖巧，為師……”
“師父若還不信，嚐一口便知。”荼靡委屈道，“好在我早有預備，帶了這紫金葫蘆。否則若是那酒肆裏的陶罐，方才不是被罡風擊碎就是在地上摔碎，枉費我一片好心。”
不必她細說，仙翁已經聞到了葫蘆裏透出的酒香，
“誰說為師不信你？”他已然變得慈祥，眉開眼笑，和氣道，“不過是問問罷了。時辰不早，荼靡，去用膳吧。”
*
太陽高掛，仙山腳下的伏龍村裏，已經熱鬧起來。
這裏雖然任何人都可以來，但畢竟孤懸海外，來一趟不僅要穿洋越海，經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還隨時可能遇到風浪丟了性命。
對於那些一心求仙的人來說，若無法進入山門，這裏便與尋常的海島無異，閉塞、無趣，除了大海和灘塗，一無所有。
故而留在伏龍村裏的人，隻有十來戶，不是靠海為生的漁戶，就是專門做那些旅人生意的客舍。
客舍隻有一處，叫自在居。
名字灑脫，但主人曹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他身形肥胖，臉似麵團一樣又圓又白，一雙精光小眼見人便笑眯眯的。
但千萬莫覺得他好欺負，幾乎每天都有沒錢繼續住店的客人被他連人帶著行李請出去，無論如何哀求怒罵都無濟於事。
除了經營客舍，他還放貸。如果誰人欠了住店錢和酒錢，或者回家沒路費了，他可以借錢。據說，他這方麵本事大得很，那些以為離開了伏龍村就能賴賬躲賬的，最後都會被他找到，乖乖把錢款加倍奉還。
也正是因此，所有來伏龍仙山求仙的人，上船時收到的第一句告誡，便是千萬不要惹曹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