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農忙

  陸寧春這姑娘自出生就不同凡響,正好出生在1977年10月21號,恢複高考那天,村裏人都說這是文曲星下凡啊。


  有人疑惑,文曲星咋是女孩,另有聰明人解惑,主席老人家都說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文曲星投成女孩也不奇怪。


  自她兩歲會走路,喜歡滿村溜達,指揮親爸馱著她出門,村裏人都愛逗她,見著她就喊“小文曲星來了”。


  她也不明白啥意思,傻嗬嗬的笑著,時間長了,倒把自己大名給忘了,真以為自己叫小文曲星。


  她也爭氣,打小就表現出異於常人的聰慧,小小年紀就會用一張甜嘴到處哄好吃的,村裏最小氣的七姑看見她都會往她嘴裏塞一塊花生糖。


  村裏誰給她好吃的,就衝誰咧嘴笑,脆生生的說謝謝。


  陸寧春的親爸陸建業在陸家排行老三,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尷尬,不如老大受重視,也不如老小受寵,性格憨厚老實,就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男人竟然娶到了村裏最漂亮的女知青何淑珍。


  何淑珍是1971年來麥香村插隊,當時還是個15歲的小姑娘,長得特別水靈,不像其他女知青,剛來不久就哭鬧著要回家,她不哭不鬧,任勞任怨,就是不愛和人說話,無視村裏一眾獻殷勤的小夥子,給人感覺很高傲。


  誰也不知道她咋看上陸建業的。


  陸家和大隊長是親戚,陸建業的爹和大隊長的爹是親兄弟,因著這層關係,陸家在村裏也算有點地位,但是架不住窮啊。


  陸家老兩口一共生了四子兩女,兒子們又生了一堆小的,小兒子還在念書,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陸建業就這樣耽誤到二十多歲還沒娶妻。


  哪想人家不聲不響抱得美人歸。


  何淑珍和陸建業剛結婚,大隊長就把她調去村小學當老師,一時間村裏有不少閑言碎語,說什麽難聽的話都有,說她嫁給陸建業就是衝著大隊長這層親戚關係。


  天地良心,何淑珍真的是被陸建業這個人打動了,兩人的糾葛可以寫一部短篇小說。


  陸寧春打小聽爹媽的愛情故事長大。


  何淑珍第一胎生了個文曲星姑娘,被陸老太太捧在手心,時隔七年,第二胎又生了一對龍鳳胎,村裏哪個不羨慕她福氣好。


  陸寧春上學以後每次都考第一名,坐實了文曲星的名頭,陸家老兩口欣喜不已,激動的淚流滿臉,除了小兒子大孫子,最疼的就是這個孫女。


  誰曾想,好日子會到頭。


  陸寧春十二歲那年,還在上初二,親爸見義勇為,跳水救小孩,自己不慎抽筋,溺水身亡,親媽得知消息難產,生下小女兒,沒熬過幾天也跟著去了。


  給陸寧春留下一對五歲雙胞胎弟妹和一個嗷嗷待哺的小妹,整個人懵了好些天才緩過來。


  一時間,她從人人羨慕的福氣姑娘變成沒爹沒媽的可憐娃。


  八十年代末。


  改革的春風遍灑大地,全國各地的經濟建設有了巨大的發展,人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但是在一些偏遠地區,還是比較貧窮落後。


  一個青山綠水的偏僻小山村裏,一排排新舊不一的磚瓦房坐落其中,遠遠望去,四處升起白色炊煙。


  此時已經是中午一點多,因為農忙,家家戶戶忙著收麥子,到了現在才開始做午飯。


  烈日炎炎,一望無際的田野裏,金燦燦的麥子迎風飄搖。


  一名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的女孩正一手握著鐮刀,彎腰在地裏賣力幹活。


  女孩梳著兩條麻花辮,戴著草帽,雙頰被曬的紅撲撲,汗水不斷地從她的額頭落下。


  好一會兒,她停下來,拿起脖子上掛著的毛巾隨意的擦了把汗,望著豐收的麥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女孩正是陸寧春,兩個多月前父母相繼去世,她很快認清現實,加入勞動人民當中,打算用自己勤勞的雙手養育三個弟妹。


  田埂上坐著一群人,正在吃家人送來的午飯,有個過來送飯的年輕姑娘問道,“寧春,你家還沒人來送飯?”


  陸寧春望了眼遠處的黃泥路,眼裏有些擔憂,“還沒呢。”


  她帶的水熬不到傍晚收工就喝完了,弟弟妹妹才五歲,卻很懂事,知道心疼她,每天中午頂著大太陽過來給她送飯送水。


  年輕姑娘猶豫道:“要不,你跟我家一起吃吧。”


  陸寧春自然不會答應。


  誰家都不富裕,各家做的飯食都是有數的,她真去吃了,玉香姐就要挨吳嬸的罵了。


  剛這樣想,不遠處就響起吳嬸的怒吼聲,“玉香,在那磨蹭啥呢,還不快把飯菜拿來,我和你爸都快餓死了。”


  陸寧春嚇的不禁抖了抖,勞動婦女的嗓門真大,笑著搖頭道,“玉香姐,你快去吧,別讓叔嬸餓著,我弟弟妹妹就來送飯了。”


  吳玉香不再多話,急忙提著籃子走了。


  另一邊,有個婦人邊啃著饅頭,邊小聲對身邊的男人道,“他爸,寧春不會是個傻的吧。”


  男人瞪了她一眼,“胡說啥呢。”


  婦人繼續道:“你說她爹媽才死了兩個多月,一個半大的孩子拉扯三個娃,不說哭喪著臉,咋還能這麽見天笑著,我要是她絕對笑不出來。”


  男人不以為意道:“咋了,不笑還哭啊,我就沒見過寧春這麽乖巧懂事,又聰明能幹的孩子,每天放學回家幹那麽多活,還能次次考第一名,咱家小兔崽子,能考一次及格我就謝天謝地。”


  婦人不樂意了,“咱兒子好著呢,他是沒開竅。”


  男人歎息道:“都初中了還不開竅,啥時候開竅,寧春這孩子真不容易,陸叔陸嬸不是挺疼這個孫女,陸家咋沒個人過來幫忙。”


  “陸家那邊的地也不少,自個兒都忙不過來,哪顧得上這邊,再疼也隻是個孫女,寧春要不是文曲星下凡,你看陸叔陸嬸能那麽看重她。”


  婦人又幸災樂禍道:“陸老三兩口子死了,扔下四個娃,這丫頭書能不能念下去還說不定呢,一個丫頭片子念那麽多書有啥用。”


  男人怒道:“我說你這人,寧春多好的孩子,人家招你惹你了,咋就盡盼人家不好呢。”


  “喊啥呀,那又不是你閨女,用得著你替她抱不平,我就是看不慣她媽,仗著自己是大城市來的知青,整天一副清高樣,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你說,你是不是喜歡過何淑珍。”


  男人漲紅了臉:“你胡咧咧啥,信不信我揍你。”


  這一頭,陸寧春又等了好一會兒。


  田埂上的人飯都吃完了,又陸續下地幹活。


  她待不住了,弟弟妹妹向來懂事,不會無緣無故不來給她送飯,別是出啥事了。


  正準備回去看看,就見遠處,隱隱走來兩道小小的身影,一人提著一個小籃子,手牽著手蹣跚走來。


  陸寧夏活力十足,大聲喊道,“大姐!”


  陸家康較為瘦弱,身體明顯比不上雙胞胎姐姐,有點氣喘,緊緊拉著二姐的小手,“二姐,慢點,等等我。”


  陸寧春鬆了口氣,忙跑上田埂,用毛巾給他們擦腦門上的汗,一邊問道,“咋這麽晚?”


  小姑娘脆生生道:“今兒輪到大伯娘做飯,她中午回來做飯晚了。”


  陸寧春聽完,摸了摸弟弟妹妹的小腦袋,“你們吃了沒?”


  “吃了。”陸寧夏道。


  “沒吃飽。”陸家康委屈道。


  陸寧夏瞪了弟弟一眼,又笑著對姐姐道,“我們小,又不幹重活,可以少吃點。”


  陸寧春打開兩個小籃子。


  裏麵放了一碗稀玉米粥,三個大饅頭和一碟小菜,還有一大瓶水,另外一個饅頭肯定是弟弟妹妹省給她的。


  她拿起瓶子咕嚕灌了一大口水。


  拿出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分給他們,笑眯眯道,“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咋能不好好吃飯,大姐吃兩個就夠了。”


  姐弟三個並排坐在田埂上吃午飯。


  “寧安還好吧?”


  小妹畢竟才出生兩個多月,陸寧春最惦記的就是她。


  平時自己上學都是奶奶幫忙帶,最近農忙,奶奶怕帶著寧安曬壞了,就把她放在家裏。


  “好著呢,不哭不鬧,我們出來的時候,大堂嫂在給她喂奶呢。”


  吃完午飯,陸寧春叮囑弟弟妹妹,“你們早點回去,幫忙看著寧安,大堂嫂還在做月子,肯定顧不上兩個孩子,咱別給人添麻煩。”


  兩小孩乖巧的點了點頭,又手牽著手,各自提著小籃子走了。


  傍晚收工,陸寧春揉了揉有些酸澀的腰,背著竹簍準備往家裏去。


  到了村口,看見兩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有說有笑的回來。


  這兩女孩一個叫陳曉紅,一個叫陸寧燕,是陸寧春最好的朋友,也是同班同學,都在鎮上念初二,其中陸寧燕還是村長的小女兒。


  1984年,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人民公社解體,生產隊變成村,當年的大隊長陸建軍成了村長,依舊是麥香村響當當的人物。


  村長和她爸是堂兄弟,她喊大伯,喊村長大伯的父親大爺爺。


  大爺爺家的小兒子陸建華堂叔是恢複高考後,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人,畢業後直接留在省城工作。


  去年又跑去了深市發展,是老陸家乃至整個麥香村最有出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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