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徒悲篇 二
“請吧,二位。”謝七爺稍作屈身行禮,此時謝七爺早已對懷時變得甚是友善,而此中態度轉變,皆因方才親眼所觀懷時為了陰司而奮身出命,不顧陸判的燃格之術而選擇以自身之血肉之軀相抗。
範八爺搖首苦笑,“七爺,你我二人作為陰司冥使,負責指引冥世來者,不曾想竟然會有將人送出這陰司的時候。”
懷時爽朗而笑,卻抬不得手,隻得湊近了些許,“我這可不可以理解為八爺是在誇讚於在下?”
範八爺笑哼應允,“藏得可夠深的,隻是有些失落,不曾同你討教過一招半式。”
懷時有些發悻,“範八爺這是說的哪裏的話,範八爺三軍莫敵,勇冠陰陽,這世間少有範八爺之敵手,又何須同我這狐族後生較真。”
範八爺鼻息歎出口氣,此時正行至陰司城城門之下,陰司守衛得見是範八爺同謝七爺,還有常年跟隨於閻君身旁的懷時,自是不敢怠慢,得見其行進方向,便知其乃是要出城,遂連忙大開城門。
謝七爺行過城門時,麵露禮笑頷首示謝,清雋的麵容盡是溫雅之色。
行出陰司城,呼嘯而起的陰風刮得青鳳麵容有些發寒,懷時眼見青鳳有些發顫,用牙齒銜住披風,而後靠於青鳳肩頭,“披上吧,免得受了風寒。”
青鳳接過披風,忽覺一事,將披風披該於身後被陰司士卒所用竹竿橫抬而起的夏初,青鳳將懷時的披風蓋於夏初身上,“夏初沒有體覺,莫要再此時凍傷了筋骨。”
懷時得見青鳳還是一如既往的純良,凡事皆心係於他人,“曾幻想過我們會在怎樣的場景,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再見麵。思慮過何止千種,卻並不曾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而見。”
青鳳笑顏有些生苦,懷時目望不遠,繼續道:“九州之上,世間寸土我都尋得,折山覆水,憑天入海,卻不曾尋見你。”
青鳳眉宇稍稍變得舒展,自己終於不用這樣一個人堅守徐行了,終於有了依靠,“鳳兒你自望鄉台之上氣急血湧,數百載前,我亦同樣做過,當日我曾想過自望鄉台之上一躍而下,這世間若無你,我留存於世又有何用呢。”
長橋而過,橋頭處飲湯之人,有人麵麵不舍,有人悲切痛絕,有人歡心愜意。
清咳一聲而響,令懷時不再吐言,謝七爺報以禮笑,“行奈何橋,渡此忘川,便至連通陰陽兩界的幽冥之路。”
“謝過七爺引路。”青鳳作揖施禮,青鳳禮罷,謝七爺早已喚來渡水船家。
鬥笠壓得頗低,令人不得目視其麵,背脊有些生彎,手中的蒿杆磨得生光,謝七爺囑咐了船家幾句,船家身子晃動想是聽明了。
“請吧,二位。”招魂幡一揚,謝七爺將招魂幡橫打於左手之上,“就此別過,可期相見!”
懷時與青鳳及身後兩名抬著夏初的陰司士卒入到竹船之上,這片單薄的竹船不知為何得以能夠支撐住如此重的重量,船家用力撐推著蒿杆,老邁的聲音略顯沙啞,“這忘川水氣味甚濃,常年吸入令我這聲音早已難以辨識。”
船上甚是擁擠,令青鳳隻得緊緊地環抱著懷時,懷時受傷的雙臂被外力所擠壓,雖然有些生疼,但是懷時卻紋絲未動,任憑青鳳繼續緊緊地還抱著懷時。
久別而期後,第一次相擁,青鳳也不曾想到會來的如此突然,會如此的沒有任何思緒相擾,青鳳將頭依靠於懷時的胸口,聽著那略顯急促且有力的心跳,似鳥足輕行,如同用尖尖的鋒喙敲擊著青鳳依靠的麵頰一般。
船家抽蒿杆又入,力罷又道:“擺了數百載的渡,隻接過無數入陰司之人,卻不曾送過一人出這忘川。”
二語言罷,船身便停,青鳳細看,卻見竹船竟已經靠岸,“忘川之水如此短的行程?”
船家聽聞青鳳的詫異之語,放聲做笑,隻不過喉嚨處的沙啞之聲似疾風刮入殘窗而發出的聲音,“你們覺得短,但是我卻感覺撐了好久的船,相由心生而已,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青鳳似有不舍,緩緩鬆開環抱著懷時的雙手,悻笑仰首。
眾人下船,陰司士卒直指於不遠處的敝天之樹,“忘川河對岸的這棵彼岸樹便是連同陰陽兩界的幽冥之路的路標,我等二人身份有礙,為了避嫌不得上前,這位姑娘,您看我是如何處置。”
青鳳看著陰司士卒所指的夏初,青鳳謝禮,道:“多謝兩位大哥相助,交予我便是了。”
咒術而起,令夏初的體重變得近乎於一片羽毛一般輕巧,青鳳將夏初背負於身後,手牽著懷時向著彼岸樹行去,彼岸樹感受到了有生魂的氣息,樹洞處忽自變得巨大,而且伴隨著強勁的吸力,仿佛是將三人吸入一般。
“隨我而入,莫怕。”懷時畢竟出入陰司已經不知多少次了,早已是輕車熟路,“幽冥之路雖然凶險,但是腦海神識不亂,便不會有危險發生。”
懷時手臂用不得力,但是青鳳感受到了懷時身軀的前行,遂跟隨著懷時步入樹洞之中,待踏足伊始,強烈的撕裂之感令本早已甚是虛弱的青鳳有些難以抵禦,但是掌心處雖然滿是如同烈焰灼燒而起的白色水泡卻令青鳳感受到了些許安心之感。
“靜心。”二字入耳,令青鳳胸膛之中翻湧的感覺變得好了一些。
不知是否因為懷時於身側的關係,此番穿梭於幽冥之路,青鳳並未感受到如先前那般的痛楚,待雙目之前明亮之時,青鳳環視於四下,發現懷時坐於自己旁側,急促著喘息,夏初則是倒於一側。
陰涼之感便令青鳳察覺自己定然是在廟宇之中,青鳳甩了甩頭,令自己變得清醒,四下環顧,身後閻君的木像便令青鳳判斷出了自己此時正身處何處。
“塵世,自由。”懷時呢喃而語,自嘲而笑。
“是啊,隻不過自由還言之尚早。”青鳳目視於前,此時尋到了懷時,但是青鳳內心之中的執念卻並未消減半分,那如同欲望一般,抓撓著青鳳的內心,青鳳此時最為想要做的便是盡快洗刷自己的冤屈,光複塗山。
“但是僅僅憑我們二人,做不到的。”懷時看向倒於旁側的夏初,“此時想必以你我二人的力量,不僅僅無法洗刷冤屈,便是連救醒夏初也做不得。”
青鳳聽聞懷時的冷靜分析,身軀向後攤仰,憑靠於木桌之上,“懷時,你說如何做呢。”
懷時不希望看見青鳳這般失落的神情,“鳳兒,你也無需太過急切,此事並未是你的責任,雖然因你而起,隻不過通過數千載的思捋,你我之事不過是有心人想要打壓塗山的一個誘因。”
“嗯。”青鳳麵容盡是失落神色,頷首示意。
“我們現在所要做的,便是整合所有能整合的塗山舊部,結合全族之力,入昆侖瑤宮,親自尋見那位大人,討回山河珠。”懷時笑意再現,青鳳得見懷時這般成竹之色,便知道懷時自是有了打算。
“好吧,接下來我們該去向何處。”青鳳聽聞懷時的計策,失落神色掃去大半。
“千百年來,散落於各地的塗山狐族,逐步逐步變得隱沒,而聞於世間知其名的唯有兩家,一家是莒城的嬰家,而另外一家便是廣平城中的辛家,而那些也是我五百餘載之前所了解的信息,今時發展成了何樣,誰也說不準。”懷時目視於前,用腰力起身。
“那我們還去不去。”青鳳雖然話語疑問,但是此時除卻懷時所言之處,又有何種方法得以嚐試。
“去,不去又該去何處,尋得林泉歸隱於世?你可做的?”懷時深知依照青鳳那不容相受於垢的脾性,自是不肯就此隱世度日。
懷時忽自有些緊張,生怕青鳳真的應允,不過那樣自己應該生喜才是。
青鳳定定的望向懷時,那比之自己高些的頭顱,“我做不到。”
“好了,莫要多想,不必再做耽擱了,尋得一座車架,我們先去往莒城,一路上再談別事。”懷時本想寬慰幾句青鳳,卻不知該如何寬慰。
懷時將倒於地的夏初再次背負起,有些擔慮,問向懷時,“夏初這般狀態,還能承受住顛簸嗎?”
懷時笑言,“她連幽冥之路都可承受了,區區行路顛簸又如何受不得。”
青鳳被懷時的打趣之語稍稍轉化了些許愁慮,遂跟隨著懷時自十王殿之中行出,待步入殿外之時,濃烈的桃花氣息令懷時不由心感憋悶。
而身後那本處於昏迷狀態下的夏初呼吸也變得急促,青鳳遂加緊了些許腳步,“朱爾旦家中有車架,尋他借來便是。”
懷時不識朱爾旦,遂跟隨著青鳳而行,行了許久,忽自白綾纏繞的朱府牌匾映入兩人眼中,青鳳信手而揚,指道:“便是此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