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狐思篇 二十五
燕赤霞望著接連鑽入幽冥之路之中的兩人，亦不加以遲疑，一同隨著鑽入此中。
頃刻間，身軀如同被撕裂一般的感覺立時充斥於燕赤霞的周身，身軀之上不斷傳入到腦海的痛楚，令燕赤霞不由得竭盡全力的蜷縮著身軀，令自己得以抵禦這般痛楚。
但是令燕赤霞最不曾想到的，卻是肉身之上的痛楚，並非是最無力抵抗的，而精神之上的痛楚，才是最令人難以抵禦的，畢竟相熟且緩慢的腐蝕，才是最令人無力的。
“赤霞。”老邁之聲自燕赤霞腦海之中緩緩浮現。
“師父。”燕赤霞眼神早已是變得迷離，神識也早已隨著痛楚而變得模糊，然而燕赤霞轉念而想，自己的師父早已不再人世了。
執念太過，有時也會是好事，“對不住了，師父，我還有未盡之事，不得常伴師父膝下。”
頃刻間，燕赤霞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轉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緩之感，自燕赤霞的周身緩緩彌漫而開。
而猛烈的下墜之感伴隨著落地時的痛楚，令燕赤霞自方才的舒緩之中回過神來，四下昏暗，除卻一陣陣低聲啜泣之聲，便再也聽不得任何聲音，燕赤霞順著低聲啜泣之聲尋去，卻發現正在啜泣之人正是青鳳，燕赤霞不知青鳳為何要落淚。
“青鳳妹子，你這是。”原來，執念並非是不可撼動的，比之匡扶於世，蕩清寰宇的宏願更加深入燕赤霞內心的，便是這般關切。
“懷時。”輕喃二字自青鳳口中言出。
陸判則是滿麵濃重的疑慮之色，“你身上何故會有如此濃烈的仙力。”
於陸判看來，方才青鳳確實是被這幽冥之路上的幻境所吸引，也確實是於此沉淪了，然而不知為何，正當青鳳要墜入這幽冥之路中時，忽自迸發而出的強大仙力，將一切幻境盡數洞開，這才令青鳳不得墜入幽冥。
但是令陸判更為生疑的是，依照青鳳如此堅毅的心性，又是何事會令她有如此大的執念。隻是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了，重要的陸判慶幸自己所做出的決定，若是自己貿然而為，想必定然會生出枝節。
“好了，跟隨著我。”陸判先行而出，身後的燕赤霞將青鳳攙扶而起。
燕赤霞同青鳳跟隨著陸判前行，這四下雖然有些陰暗，但是西南懸空之上，卻有一處墨綠泛光似明日的光源，想必這定然便是這陰司之中的日頭了。
前行了不遠，卻見三人此刻正身處於一處斷崖之上，陸判揚手而指，直指於足下的溪川，“踏過忘川河，步入奈何橋，此世輪回算是終了了。”
陸判稍作停頓，繼續說道：“因為我私自帶你們二人來此陰司，已經是犯了重罪，不過感念相識一場，我會履行我的承諾，帶著你去望鄉台。”
期許之久的事情終於到了麵對之時，青鳳的內心之中的緊張之意自是躍然而現，青鳳從未有過如此緊張，緊張到腦中神識皆是空白，緊張到連呼吸都險些忘卻。
更緊張到青鳳已然忘記了還會有另外一種結果，仿佛青鳳已經看到了懷時的笑靨，那如舊如初，風月如間，同赴未忘。
忘川之上的山脊，如同盤根錯節的枝杈一般，繞了不知多久，才繞至如塵世城牆之所在，陸判摸索著城牆之上錯綜堆砌的磚塊，突自尋得一塊城磚，猛然向外拉扯，城牆之上立時出現了一個得以勉強容納人彎腰而行的缺口。
“這是之前我便設下的一處出入口，得以不驚動陰司守衛，好了，莫要耽擱了。”陸判做了一個示意兩人入內的動作後，便先行自缺口之中彎腰入內。
青鳳自是沒有半分遲疑，跟隨著陸判入到了城牆之內，燕赤霞不知何故，總感覺胸口生悶，或許是這陰司之中太過壓抑的感覺，亦或許是燕赤霞內心之中不斷湧現出的感覺，似有大事發生，而且是不利的事情。
燕赤霞與青鳳入到陰司城中，跟隨著陸判繼續前行，城中略顯荒蕪，忽自而現的高台之上的長階，布滿了人影。
“望鄉回眸，此生無戀。”陸判望著高高的長階說道，“思鄉嶺上望鄉台，四海五洲皆可望。”
隨著陸判的數聲感念而落，陸判長袖揮起，長階之上排起的長龍忽自出現了一個缺口，後麵入到陰司之中的人不再繼續前行。
陸判轉身而離，“去吧，看過之後，我便會來尋你二人。”
青鳳聞言連忙入到自長龍之中斷裂開的空缺之中，燕赤霞亦跟隨於後，待二人入到排起的長隊之後，長隊繼續前行，思鄉嶺的長階算不得好行，道路兩側皆是刀山劍樹，如弓弦平列。
許久而過，青鳳已經得以見到長階的終點，而耳畔哀嚎慟哭之聲也越發刺耳。
縱有對凡物百般不舍，即使對塵情千般不忘，誰人都需來此望鄉台，前側陰魂慟哭後繞行，青鳳至此才真切的看到了望鄉台，其與塗山的浮世鏡甚是相似，想必定是陰司之中用靈力所供給的靈器，皆是用靈氣為引，以此來洞悉塵間之物。
青鳳踏於最後一階石階，立於望鄉台的終首，“懷時。”
一語輕喃名諱而落，嘴角笑意浮現，好似懷時的麵容已經被青鳳所見。
而望鄉台上的白霧卻不曾有任何變化，青鳳的笑意戛然而止，隨即又喚了另外一個名諱，“赤轅。”
望鄉台上的白霧隨著青鳳喚出的名諱有了變化，卻見此時的塗山早已無了山河珠的靈力供養，變得甚是破落，而此時的赤轅師父正依舊繼續教習著小狐。
青鳳的麵容變得不可置信，並不是這望鄉台的原因，青鳳隨即又喚了一語懷時的名諱，卻見這望鄉台之上的白霧依舊未有任何變化。
“懷時，懷時。”青鳳的麵容變得有些無度，嘶吼著叫喊出懷時的名諱，撕心裂肺，響徹於這思鄉嶺。
青鳳本以為自己數千載對於懷時的尋找，即將便可塵埃落定，尋得到懷時的蹤跡，卻隻見到望鄉台之上毫無變化的白霧，青鳳失落至極。
“懷時，不在塵世……”青鳳至此便明白了，忽覺胸中一痛，急切至極，一口鮮血自喉中噴吐而出。
“青鳳妹子，你，無事吧。”燕赤霞得見青鳳這般反應，立時快步上前，一把將青鳳所攙扶住。
青鳳搖首，“無事。”
“怎麽會這樣，你。”燕赤霞不用等青鳳作答便知道，定然是於這望鄉台之上青鳳並未尋見那名為懷時之人，才會一時氣急攻心。
青鳳又是連連搖首，卻並未再繼續道出任何話語。
“陽魂！”忽自一語恫聲自青鳳與燕赤霞身後響徹，驚得二人側目查看。
卻見一通體白麻布衣，尖頂高帽之上一見生財四個大字甚是醒目，“謝七爺。”
燕赤霞自是一眼便認出了眼前之人正是謝七爺，而謝七爺手中的招魂幡亦自背後取出，想必其自然意識到了青鳳同燕赤霞並非常人，“你們是如何入到這思鄉嶺之上的。”
燕赤霞望了一眼倒入自己懷中的青鳳，此時青鳳的眼神迷離，且神態有些呆滯，想必定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而方才這一幕謝七爺早已是看在眼裏，謝七爺早已注意到了青鳳同燕赤霞，卻不曾想青鳳竟然望過望鄉台後大吼連連，這才令謝七爺不得不出現，而這一幕，謝七爺似有所印象，可是已經過了數百載，令謝七爺記不太真切，隻記得隱約當日也有同樣的人，同樣來此思鄉嶺，同樣的聲竭嘶吼，同樣的氣急血湧。
“你們這陽魂是如何入到這思鄉嶺之上的。”招魂幡橫指於青鳳，謝七爺最為顧及的依舊是青鳳，縱使青鳳這般模樣。
“謝七爺，容稟，我們本是跟隨著陸判來此，尋閻君有事相商。”燕赤霞緩緩將青鳳的身子推直，令青鳳坐於地上。
“胡言亂語！閻君豈是你們想見便見的。”謝七爺略顯邪魅哼笑，“罷了，既然你們想見，那便去見吧，不過，是被我擒去！”
謝七爺話語稍落，手中的招魂幡便劃過破風之聲向著燕赤霞揮擊而至，燕赤霞不敢輕敵，雙肩猛然發力，身後所背負的石盒之上的封石立時被震飛，右手將長鋒自石盒之中抽離，雙手而握，由下自上劃劈而起，倒提於謝七爺的招魂幡之上。
謝七爺又是一聲哼笑，“想不到你這小兒倒有幾分本事。”
燕赤霞忽覺雙手有些酥麻無力，隻見謝七爺的招魂幡之上正在吸食著自己的精氣，燕赤霞大驚失色，雙手猛然發力，而後躍開同謝七爺拉開了些許距離。
“不錯不錯，如不是身犯私闖陰司之罪，你這身本事，死後倒也可以謀得司判之職。”謝七爺話語之中略有幾分誇讚之意。
燕赤霞不知謝七爺何故會突自道出這般話語，但是目光卻直直的鎖定於謝七爺，畢竟這幾合交手，燕赤霞知道若是纏鬥下去，自己絕非是謝七爺的對手，當務之急便是尋得脫身之法。
正當燕赤霞思索該如何應對之時，忽自謝七爺手中的招魂幡直指於青鳳，“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