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亂雨篇 十一
“不管有事無事,如此冒冒失失成何體統。”然而曹子建卻並未表現出過多的責備之意,而是四處環視,似在找尋著些什麽。
四周卻盡是歸於寂靜,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在場的眾人都看的真切,曹子建在跌倒之時,好似被什麽托舉了一番,但是眾人卻都不知是因為何故。
麵對怪異難以解釋之事,除卻靜默,眾人不知該如何處置。
將曹子建撞到的侍衛不知眼前之人是何人,但是觀這陣勢,定不會是尋常人家,隻得無助的看向四周。
“這位是臨淄侯。”禦馬侍衛見得此種尷尬情形出現,卻又不想令這尷尬繼續持續下去,行至曹子建身旁,俯首指向曹子建。
“參見侯君,在下冒失舉動,還望侯君恕罪。”侍衛聞言立時俯身行禮,身軀變得有些顫抖,畢竟這絕非是自己所能得罪之人。
“無礙。”曹子建一語輕言算是恕罪,隨即撐身而起,將衣衫之下的塵土輕拭,“還麻煩閣下前去通秉,說曹子建冒昧造訪。”
“侯君稍後,我這就去為侯君通秉。”侍衛聞言才稍稍安心,畢竟曹子建沒有再繼續責斥自己,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片刻過後,鄴城太守聽聞曹子建到訪,快步出前相迎,然而其卻並不曾真的見過曹子建,但是卻好似甚是相熟一般,笑顏欣然,道:“侯君既然前來,又何須如此拘束於禮節,前來相尋便是,實在是折煞下官了。”
曹子建見到身著太守官服之人自門前而出,便知此人定是這鄴城太守,“規矩還是要遵循的,禮數也自是不可少的,我父相經常教導我們,不得因為自己是他的嫡子,便得以不顧禮節。”
“丞相天威早已耳聞,隻是不知家訓卻依舊嚴格,而侯君也得以如此恪守。”奉承之語自太守口中言出,“侯君快些請進,在這相敘也著實不妥。”言罷對著曹子建俯身行禮,信手向門內指去。
“既然侯君已經入到了這鄴城,也得見了劉太守,那麽就勞煩劉太守多加費心,侯君就托付於劉太守照顧了,而我等也需盡快回到洛陽。”負責護送曹子建來此鄴城的守衛說道,言語之中多了幾分慌亂,畢竟其甚是不想於此地過分糾纏,此時曹魏之中的大勢但凡眼明之人自可審度清一二,誰人都不想過分的同曹子建與其兩位兄長有過多的牽扯,但凡有一人得繼承其父大業,若是自己還幫助過當時與之競爭之人,屆時自會有更多的麻煩。
“將軍何故如此急切,將軍護送侯君這一路多有勞苦,何不修整幾日在離去。”那護衛將軍都可看清之事這劉太守又怎會不知,不然他也絕不會登到今天這般高位。
“謝過太守美意,隻是丞相有令,命我等速去速回,我等也不可違法丞相的旨意。”護衛將軍說道。
劉太守見其去意已決,便不再強求,“來人,為將軍備下返程的盤纏。”劉太守此語說的甚是隱晦,但是卻擺明了想要拉攏一般,畢竟這返程的盤纏無論如何算,也算不到他的頭上。
“別過,還望侯君與太守珍重。”未等劉太守命人將行路的盤纏送抵護送曹子建的將軍手中,其已率隊離去,而劉太守自然知其不想虧欠於自己,隻得作罷。
“侯君,外麵風大,亦不是相談所在,還請侯君稍移尊步,隨我入到廳堂相敘。”
方才那一舉試探,使得曹子建得知有一看不見之人已出現於自己身旁,而此人便是青鳳,曹子建內心之中突生出些許莫名的念想,若是方才自己的舉動並不那樣唐突冒失,隻怕青鳳會攙扶自己更長的時間。
太守府邸的廳堂並不似曹子建想象之中的那般奢華貴麗,簡樸淡雅之感使得見者無不舒心,觀方才劉太守的舉措,其深諳為官之道,懂得時時刻刻拉攏人心,若是他並不貪戀奢華,那麽他所貪戀的便是比之更甚之物,權。
劉太守命人沏好茶水,端放於曹子建身前的木案之上,堆笑之象浮於麵容,“寒舍之中並不似洛陽之中,備有薄茶,還望侯君海涵。”
“太守謹遵丞相法令,得以以身作則,杜絕奢華糜爛之風,曹子建甚是欽佩,又何談海涵之說。”曹子建將茶杯端起,輕嗅了幾下,淡雅清香著實令人淨心,“世間本無好壞之分,隻有那最襯心意之說。”
“久聞侯君詩詞歌賦獨步天下,不曾想侯君亦深諳茶道,今日得見,令下官好生敬佩。”劉太守話語稍頓了些許,見曹子建將茶杯放下,隨即說道:“而侯君受丞相麾下將軍護送至此,想必也不是為了來同下官品茶相娛。”
曹子建此番前來並未攜帶一騎一卒的親衛隨行,想必定是受了丞相之命,而受命之時定是十分突然,容不得他做任何準備,這才使得丞相命人將其護送至此,而劉太守思索了片刻,卻不得思索出丞相此舉之意。
“太守觀察果然細微,此事也難逃太守法眼。”雖然劉太守言語有些唐突,但是此時除了唐突相告,隻怕曹子建許久都不會對其提及正事。
“謬讚了。”太守將茶杯之上的蒸騰之氣吹散,小口飲罷,但是眼睛的餘光卻死死的望著曹子建,細看著曹子建的神情變化。
“既然太守想要知道本侯君此番為何來此,那麽本侯君便無需繼續隱瞞下去。”一襲金黃詔書自曹子建懷中被掏出,那奪目的顏色使得劉太守連忙將手中的茶杯放下,身子也不由得端正了許多,“這是丞相所傳詔書,命我代其出征之時留於鄴城做監國一職,待其處理後方之事。”
曹子建的話語之中平添了些許自豪之意,畢竟能夠堪當如此重任,亦說明其在父相心中的地位,但是這些隻是曹子建那一廂情願的臆想罷了,畢竟其父相心中究竟是如何盤算,旁人又如何能夠得知。
“將軍年少有為,才學出眾,堪當重任也隻是早晚之事。”劉太守話語之中似有些許隱意,好似是在提醒著曹子建些什麽。
但是忠言總是逆耳,人的天性便是從不喜那些違逆之言,無論其是多麽的中肯。而曹子建自然得以聽出劉太守想要表達的隱意,那是曹子建最不願麵對之事,所謂才學出眾,那是曹子建爭奪世子之位最大的優勢所在,亦是最大的劣勢所在。
自少時,曹子建便展現出常人為之不及的才學驚異,這使得他得到了更多其父相的賞識,但是相對的,亦使得其父相對其有了深刻的認知,那種認知是出於喜愛,但是喜愛再多,也終有厭煩之日,一旦覺得有些厭了,那些不足之處便會放大,這便包括其父相最為看重的統禦識人的能力。
畢竟其父相得以將這北方平定,所依靠的並不是寫上幾篇詩詞歌賦,也並不是意氣風發,風流不羈,其父相想要培養的,是一個足以將其衣缽大位所繼承之人,而不是一個隻懂得終日飲酒並醉,喧嘩縱橫之人。
“太守,是知道些什麽?”曹子建的眉宇緩緩變得緊皺,而目光也逐漸變得冷峻。
劉太守自然注意到曹子建所展現出的不悅神色,輕笑一語道:“侯君在說些什麽?下官愚鈍,不敢妄自揣測侯君的心意。”劉太守見到曹子建這般神態表現,縱使真的知道些什麽,也斷然不敢繼續再講下去,隻得堆笑討喜。
“哼。”曹子建冷哼一語,神情才變得有所緩和,龍且尚有逆鱗,更何談常人,自然也是有不得被提及之事,而自己不善於武功統禦便是曹子建最容不得他人對自己提及的。“恐怕是要叨擾太守些許時日了,此番前行至此,一路上舟車顛勞,此刻竟覺得有些乏了。”
曹子建並沒有將話語言明,曹子建的天性便是如此,本不喜將事做的太絕,更不喜將話說的太明,曹子建從來都是隻喜話語隻說明六分,因為同聰明人相談,六分話語便已足夠,多一分會使得過分明了,而少一分便會使人妄自揣摩。
“怪下官愚鈍,侯君下榻的府邸方才在下已命人去尋,雖然丞相於這鄴城之中設有行宮。”劉太守言語半隱,道出了半句詢問之語。
“雖說父相於這鄴城之中設有行宮,但是我此番來此,卻並未授得父相居於此處的允許,如若貿然進入行宮,隻怕日後被有心之人傳到我父相耳中,隻怕屆時也會令太守難做。”曹子建自然聽出劉太守此番話語之中的意思,此人心思縝密,倒也會圖省事,將所有事情都推到自己一人身上。
“依照侯君之意?”
“棲身之所另尋便是,倒不如太守為我尋一居所。”曹子建話語一轉,又將此事全部推回了劉太守。
“如此,便委屈侯君下榻於你兄長旁側的別舍之中,此處也是當年丞相所設。”劉太守言語之中極具詢問意味,畢竟怕話語稍失折了曹子建的顏麵。
“悉聽尊便。”
“既如此,來人,待侯君前去。”
曹子建隨侍從離去,許久過後,劉太守才長出了一口氣,見得屋內再無一人,喃喃一語:“這個侯君,同他的兄長,差的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