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途中

  如今,距離下山已有近十日,陳嶼記得自己離開青台時才五月初六,今日已經十五,這段時間對錢玄鍾這般闖蕩江湖之人來說很是短暫,但他卻歸心似箭。


  於他而言,下山的諸多目標當下已然達成,自然沒有停留的必要。


  平城繁華,卻於陳嶼無用,相比之下他還是更想念山上的清閑。


  此番參加法會收獲頗多,一來五髒書冊買了不少,卻翻閱了很多,都記在腦袋中,隻等回去有時間滿滿梳理吸收。二來便是自創的腑髒脫胎術,內練速度堪稱一日千裏,節約了大量時間精力。


  還附帶一門音攻。


  除此外,見識、武鬥經驗、人際等也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進展。


  當然,最令陳嶼在意的,是意外發現的盤踞丹田內的胎息,以及從胎息中蘊養而出的炁種。


  在體會到一縷無比細弱的炁所帶來的對肝器的強化後,他有預感,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新路似乎有了走下去的底氣。


  武學上的天賦泛善可陳,道門的修法玄奇無蹤,唯有自己的胎息、炁乃至精神力才是摸得著看得見的,能夠依靠。


  沒那麽虛妄飄渺。


  “回山!回山!”


  收拾好行囊,陳嶼沒有半點兒多待徑直離開,從平城走出,沿著寬闊大道很快走到了土路上。


  陽光明媚,他穿過坎坷小道,身後是龐然匍匐的古城,依稀能聽見鼎沸人聲。


  卻是與他無關係,自顧自向著破道觀的方向而去。


  ……


  比起來時,返途要平穩許多。


  至少一開始陳嶼是這麽想的,然而不出二十裏,就倒黴地遇上了一群流民。


  衣著襤褸,頭發亂糟糟,麵龐幹瘦且黑黃,渾身散發著腐敗爛木的枯朽氣,不似活人。


  遠遠避開,他皺著眉離去,不願多管閑事。


  “五鬥仙……”


  一群人麵朝北方跪拜不斷,幹癟的口中呢喃,聲音嘶啞,好似鐵砂磨打獸皮。


  陳嶼路過時借著耳力聽了幾句,似乎不是本地人,而是北方來。


  又走了十來裏,入了另一個縣境內。


  他眉頭緊鎖,目光落在四下,看向了不少三五結伴,跌倒路旁的乞兒。


  這條路勉強算作官道,猶記得來時路上可沒遇見這些。


  一路走下去,情況不見好轉,反而愈演愈烈,直到進入了陳中後,這才沒了那些流民的身影。


  “北邊又發生什麽了?”


  平城靠近陶陽,在廣庸諸縣中算是靠北的,再往東去便是泰定府,那裏已經是西州最東,與江左之地隻隔了條大川和兩片高隆山脈。


  而過了江左江右,便離河西不遠了。


  已是臨近中原。


  所見所聞,流民大多帶著泰定以北的土話,與廣庸乃至西州一帶的方言有不小差別。


  好在還能聽懂。


  五鬥仙……陳嶼記得河間、河北一帶好像正在鬧災,那裏有不少牛鬼蛇神冒出來作亂,變了教義的白蓮便是其中之一。


  而依著在平城幾日裏所聽到的,與白蓮教一同霍亂河間的還有五鬥道等諸多野派,雖非道門正統,卻掛了一身皮,呼風喚雨做不到,但借著漫天真君的名頭裝神弄鬼、唬弄百姓還是敢的,而且膽子還不小。


  五鬥道,又稱五鬥派,實際上並非道派,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武林門派。不傳道經,不講道學。與之名號相近的是五鬥米道,後者是正兒八經的道門傳承。


  與當今頗為興盛的太平道關聯密切。


  至於五鬥道,那說其是個邪教也絲毫不為過,所作所為並不比如今的白蓮教高尚到哪兒去,在北邊被人人喊打。


  但或許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皆齊,這種下三濫門派也能攪風攪雨,勢頭一日高過一日。


  這其中與官府關係很大。


  他聽蔣道士說,北邊已經快要被放棄掉,朝廷如今糾結的唯有兩點,一個是立皇本、固正統,各個山頭你方唱罷我登台來,建業城內烏煙瘴氣。


  另一個則是給老太後賀五十大壽,傳聞禮部尚書建議,要修一條登宇千階,耗費千萬記。


  至於流離失所的北地百姓,下至守門值夫,上到袞袞諸公,沒幾個真放在心上的,至多嘴上之乎者也一番,拿來當做攻訐他人的手段措詞。


  否則也不會直到現在,從三月到五月中旬,整整兩月,偽齊依舊占據著大片疆域,數十城池,尚未徹底敗退出去。


  而那座扼守北方的左風塞,更是已經失守月餘。


  一直未能奪回。


  附近的將官諸公侯到了現在還在為其餘細枝末節扯皮,天曉得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定下章來。


  搖頭一歎,陳嶼雖然沒有蔣道士那般的憂國憂民之心,但目睹一切後,惻隱還是有的。


  可惜他深知達則兼濟天下,自己如今孤零零一人,腦中更沒無依仗,前世本就不學無術,到了今生縱使想改變什麽也完全做不到。


  “且罷了。”


  他想到,憶起觀中種下的春黍。


  以後若是真能培育出一畝方田出產千斤的高產糧種的話,或許……


  一切還早,尚未可知。


  日頭來到山腰,霞光昏沉。


  鴉啼如泣血,在高處、遠處,聽得人耳畔幽幽。


  “牛鼻子!交出銀錢!”


  路上,不知這些人從那裏來,陳嶼看著對方,十五六人,聚集在一起,氣勢很是狠戾。但一口北地方言暴露了他們並非本地人,起碼不是廣庸之人。


  西州這片方言獨特,又或者,整個西南便有數以百計的方言,隔山便難懂這種事在記憶中再常見不過。


  眼前,十幾個外鄉人集結。


  他打量兩眼,比起之前見到的,這些人的狀態無疑要好不少,充當頭目的那人臉上還有些橫肉,身子骨健碩,不像經常挨餓。


  “流竄這麽遠,別又被白蓮教給利用蠱惑了。”


  陳嶼嘴上說著一些流民匪徒聽不懂的話,然後一步跨出。


  嘭!

  頭目隻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兩顆黃牙飛出口腔,鮮血淋漓。


  暈頭轉向,最終跌倒昏了過去。


  沒去看他,陳嶼三五下便解決了這群剛剛從流民變身而來的匪徒。


  又將他們從匪徒變作了囚徒。


  他簡單問了幾句,果然,北邊旱情不見減弱,流民越來越多,加上幾個反賊在那一片你來我往,爭鬥不休,所以不少人都舉家向著南邊兒跑。


  河東是首選,但有官軍駐紮,不少城池都以存糧不足為由拒絕了流民入城。至於江南隔著大片川澤,近月大江走道,更是去不得,比河間還亂。


  於是才來了西邊兒。


  相比之下,西南幾州雖然偏僻,但於此間甚至都能算是世外桃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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