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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是每個女孩都有任性的權力

  大西北的沙漠邊緣,有一個叫月亮塢的小村。姐姐告訴池月,在她很小的時候,月亮湖的水很清澈,像一輪彎月,在星光下流淌而過,月光靜靜地投影在湖麵上,為胡邊的一片密林披上銀輝,林裏有野雞野兔,野花野果,清晨醒來有鳥鳴,夜晚可以聽鬆濤……


  傳說中,天上的仙女喜歡月亮塢的美,曾經偷偷下凡到月亮湖裏洗澡。所以,月亮湖是有仙氣的地方,不管多麽幹旱的年份,月亮湖的水,永遠都不會幹涸。


  然而,

  現在的月亮湖,不僅幹了,已經從地圖上消失了。


  人間再無月亮湖,隻剩一個月亮塢。


  風沙日複一日的侵襲著月亮塢,這裏人煙稀少,有辦法出門打工的年輕人,早就都走光了,村裏隻剩下無處可去的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這些年,月亮塢的可耕土地在逐年減少,住在月亮塢的人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看手機,而是先抖落被子上的沙子,吃飯的時候,也不是去挑碗裏挑肉,而是先挑碗裏的沙……


  灰蒙蒙的天,烏雲蔽日。


  一路上,黃沙漫漫,供人行走的道路幾乎被風沙掩埋,荒地上剛種上的一片小樹苗,在苟延殘喘地伸展著,保護著僅有的綠意。幾株高聳的大樹,早已深深紮根在沙裏,成了池月回家的引路人——


  村口的一個沙丘上,坐了個包頭巾的老大爺。


  看到池月這個穿得極為周正的“稀罕人”,他眯起眼睛瞅了半天。


  “大閨女,你幹撒來了?”老人的聲音蒼老、疲憊,在風裏有一種嗡嗡的嘶啞感。


  池月走近,笑著招呼他:“陳大爺,我是池月。你認不出來啦?”


  “撒?你是撒東西?”


  “……我是池月。”


  “哦,吃了吃了!我吃過了。”


  大爺看著她的臉,笑出了一臉的皺褶,“你上咱們這兒幹撒呢?”


  “……”


  池月以前就知道他的眼神兒不好使,沒有想到現在他耳朵也不好了,歎口氣,索性放棄了“自我介紹”,把行李包打開,塞了一些吃的給他。


  “陳大爺,拿回去給你家小孫子吃。”


  “唉……?”陳大爺的手停頓了一下,把東西塞還她,“大孫子前幾天被他爸媽接走了。家裏就我一個,人老了,牙口不好,咬不動嘍……”


  “——”


  池月低下頭,看著他老樹皮一樣的雙手。


  默默地收好了東西。


  在她們這個地方,像陳大爺這樣的留守老人,很多。


  村裏的人去外麵打工也不容易,得有辦法的人家,才能接走孩子。一些沒辦法的,還得把孩子放家裏讓老人帶。對這裏的老人來說,帶孩子是負擔,不帶孩子是空虛。


  往家走的路上,池月想到了喬東陽的人工智能陪伴機器人。


  對於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來說,陪伴機器人是個好東西。


  可惜,


  這些有需求的人。


  卻不是喬東陽的客戶群體。


  ——他們都買不起。


  喬東陽高貴的眼光,也瞧不到這裏的市場。


  ……


  池月走走停停,臨近家門,望而卻步。


  “站外麵幹什麽,回來了咋不落屋?”


  陽光很烈,背後那個人的影子就映在池月的眼前。


  她沒有第一時間回頭。


  “媽,你哪兒去了……”


  撲!一捆用繩子紮緊的枯枝落在她的腳邊,濺出一片浮灰。


  池月轉頭,看到母親蒼老的臉上,又多了幾條深深的溝壑。


  “媽……”


  “撿柴去了。”於鳳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皮,眼神不看池月,把那一捆柴拖到灶房外的柴堆上,“今天怎麽回來了?不是說忙嗎?”


  “嗯。回來看看。”


  池月把行李放下,幫媽媽搬柴。


  “這一批樹苗成活率,這麽還是很低嗎?”


  “……嗯。”於鳳應了一聲,又像是沒有應。


  她背回來的是柴,也是池月的心血。


  那一顆顆種下去又死掉的小樹苗。


  死了,就成了她們家的燃料。


  在家裏的屋簷下,還堆放了很多這樣的柴。


  一堆一堆,

  越堆越高。


  於鳳心疼花掉的那些錢,把死掉的樹苗都撿回來,當柴燒。


  母女倆悶悶地將桅下的柴堆碼整齊,許久沒有交流。


  在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裏,池月已經整理好了情緒。


  “我姐呢?”她直起身,一邊找瓷盆洗手,一邊問。


  “屋裏。不肯出門。”於鳳邁入門檻兒,把簡陋的木門推開一點,“東西拿進來吧。”


  池月看一眼她的臉色,默默拿起自己的行李,進屋。


  回來的時候,她買了很多東西,吃的,用的,穿的,很多都是本地買不到稀罕貨。


  可是,於鳳看她一樣一樣地往桌子上放,眼睛裏沒有半分波動。


  “上次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那些土地,他們要收回就收回吧,人家的地,人家願意丟荒咱們也管不著。租不起,就不要租了。你好好在城裏找個工作,找個男人,不要回來了——”


  “媽。”池月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從行李箱裏掏出來,塞到於鳳的手上,“這是小烏鴉讓我捎回來給你的,裏麵的餅幹,全部是她親手做的,每一塊圖案都不同。味道還可以的,你嚐嚐……”


  烤餅幹……


  親自做餅幹……


  池月嘴裏那個“小烏鴉”的生活,於鳳想象不到。


  但她知道,不是每個女孩兒都有任性的權力。


  於鳳眉心皺起,默默把餅幹盒放幾上。


  “我在問你的事。”


  池月看著她的眼睛——那雙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渾濁的眼睛。


  “我去看看我姐。”


  她拿了些東西,逃也似的走了。


  ……


  姐姐池雁住的房間在最裏麵。


  一扇小窗子被陳舊的衣櫃擋住,光線很暗。


  外麵的陽光照不進來,沒有開燈的房裏,漆黑一片,因為常年不透風,潮濕的房子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黴味和腥味兒,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池月站在門口。


  怔忡兩秒,尋著方向去拉燈繩。


  “誰?”


  一個女人的聲音隨著燈光響起。


  “不要開燈!”


  然後,就是她驚懼的叫喊。


  燈大開著,但瓦數低,也不太亮。


  剛從烈日驕陽下進來的池月,一時適應不了房裏的光線,循聲望去,隻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團。


  不!一個影子。


  女人的影子。


  她沒有在床上,而是一個人縮在床腳,長長的頭發隨意地披散著,淩亂地擋住了大半張臉,身上又穿了件白色的衣服,像一個從黑暗裏突然冒出來的女鬼。


  “不要開燈……關上……不要開燈……快把它關上……”


  她喃喃著,用手擋住光。


  池月走過去,蹲身扶住她的肩膀。


  “你怎麽坐在地上……”


  熟悉的聲音,有安神的作用。


  女子怔了一下,慢慢抬頭。


  長發下的臉,很清麗。


  看到池月的瞬間,她空洞的眼神裏,閃過刹那的光彩。


  “月月,小月月……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姐。”


  “……小月月,回來了?”


  池雁不停問,重複問,眼神呆呆地看著她。


  “是我回來了。姐。”


  池月也一次次回答,不厭其煩地回答。


  “去床上去,地上太涼了。”


  池月去扶她,手摸著她的肩膀,心裏一涼。


  她太瘦了,身上全是皮包骨頭——


  池月沒有說話,將她拉上來坐在床沿,隨手掀開了床上的被子。


  “……”


  這床?


  池月愣住。


  床單上是一灘灘暗紅色的血跡。


  池月眼眶有點熱,手心卻是一片冰冷的薄汗。


  “你坐在這裏不要動,我去給你拿衛生巾,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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