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邀請函

  “感謝神,叫我們能與眾聖徒在光明中得基業。拯救我們,讓我們脫離那黑暗的權勢,把我們遷到他愛子的國裏,我們在愛子裏得蒙救贖,罪過得以赦免。”


  陽光從一塊塊玻璃彩窗外照進來,形成道道傾斜斑駁的光柱,光柱裏細碎的塵埃紛飛。


  這裏是一座教堂,身穿白袍的年邁牧師站在講經台上講解經文,底下一排排長椅座位上坐著很多信徒。


  隨著牧師對聖經經文的講解,信徒們則是神色虔誠,雙手交叉抵於身前,輕聲回應阿門,整個教堂裏彌漫著祥和喜樂的氛圍。


  主日聚會是每周一日的重要聚會,在這一天,信徒們都會來此剝餅吃杯,來紀念主耶穌的死與他對世人所做的偉大貢獻。


  然而就在這充滿感動與虔誠的聚會中,一個坐在長椅一側的小女孩卻不安分的動來動去,還時不時的扭頭朝身後看。


  在其座椅的最後一排長椅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色長風衣的青年。


  或許是青年自身流露出的與周圍虔誠熾烈的氛圍格格不入的淡漠氣質,其實在對方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引起不少信徒的注意。


  不過對於信徒們而言,這位青年可能是第一次來到教堂,來感受這其中的氛圍,可能對方一時還沒有放開,再加上牧師已經開始講述經文,所以信徒們也就不再理會,紛紛開始聆聽以及禱告。


  隻是相對而言,小女孩卻顯得格外好奇。


  盡管小女孩也是一名信徒,但是因為孩子的童真與好奇的心性,所以一直沒能沉下心來聆聽牧師的講道。


  在這短短的十來分鍾的講道中,小女孩扭頭看身後的青年次數不下於十來次,幾乎每過一分鍾就要看一次,甚至最後幾次還忍不住朝對方悄悄扮鬼臉。


  不過小女孩的舉動在被旁邊的母親發現後,便將其連忙製止。


  在教堂裏聆聽牧師講道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情,聖經是主的話語,聆聽聖經就是聆聽神的話語,吸收主的話奶。


  任何其他之外的舉動都是不潔淨的,更何況自家女兒還在這個聚會上做出調皮的舉動。


  內心不由得禱告起來,女孩年幼無知,求主憐憫,赦免她的罪。


  在被母親製止後,小女孩也老老實實的小手交叉抵於身前,認真聆聽起牧師的講道。


  看到小女孩虔誠的樣子,女人點了點頭。


  她暗自瞥了眼身後的青年,在看到對方自始至終都是無動於衷的淡漠表情後,內心不由得鬆了口氣。


  她製止女兒除了這個主日聚會要保證虔誠鄭重以外,其實還有一層意思。


  身後那個青年給她一種極為冷厲的氣息。


  這氣息她非常熟悉,那是來自黑道的氣息。


  曾經她那個讓她極為頭疼的侄子就是混黑道的,經常跟人打架,有時候一個電話就被叫了出來,走的時候手裏還拎著鋼管或是砍刀。


  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帶著一身傷,甚至有一次被砍掉手指還一臉自豪的樣子。


  不過最後因為對方殺了人,被判刑進了監獄,她那個家族才終於消停了下來。


  青年身上的氣息流露出的氣息,跟她那個殺過人進監獄的侄子相似,但更為冷厲,而且氣質要濃鬱很多倍。


  她猜測這個青年很有可能是某黑幫分子的首領,也許因為一些緣故,特地來這裏懺悔的吧。


  這種人還在信與不信的邊緣徘徊,心態不穩,一旦惹惱了對方,說不定就會從風衣裏抽出一把砍刀開始亂殺。


  所以女人自然不敢讓女兒造次。


  神聖的誦經聲響起。


  青年微微靠在長椅上,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教堂穹頂,那裏繪有一副巨大的穹頂壁畫。


  壁畫風格極盡寫實,是一座陡峭幽深的懸崖,一個人死死扒住懸崖邊緣,他神色痛苦而絕望,似乎快要承受不住而墜落下去。


  而懸崖上是救世的耶穌,耶穌朝著這個人類伸出手,仿佛要將對方拉上來。


  在耶穌的身後是一道巨大的光環,光環裏是一個世界,能夠看到有天使在歌唱,有黃金般的雪花紛飛,世人在裏麵永享喜樂與美好,那裏沒有痛苦,沒有災難與疾病,儼然是一座神國。


  耶穌沒有說話,但目光卻透著鼓勵,他伸出手,示意對方緊緊拉住他。


  懸崖之下則是一片漆黑。


  幽暗的霧氣朦朧朧深不可測。


  而在幽暗的霧氣中能夠看到一道身影,他背生漆黑腐朽的雙翼,身後的長尾猶如蟒蛇般妖嬈而猙獰,龐大的身形依托在漆黑的雲霧中。


  他抬起頭,看向就要墜落下來的人類,目光充斥著悲憫,似乎在對其無聲的訴說,“孩子,為什麽要苦苦堅持呢,下麵並不是深淵,而是平和喜樂的世外桃源,為何還要在人世苦苦掙紮。”


  實則在他的身下,那看不見的幽深之地,卻根本沒有世外桃源。


  一條蜿蜒而曲折的小路在他的身後蔓延,曲徑通幽,最終通向死亡。


  小路盡頭哪裏是什麽世外桃源,而是漆黑的岩漿池,裏麵被浸泡著一個個猙獰的人形,他們神色痛苦卻不得解脫,永生永世都會承受地獄岩漿的炙烤。


  這幅壁畫似乎是一個極為微妙的比喻,關乎生與死的選擇。


  不僅僅是肉身意義上的生死,還有靈魂。


  如果懸崖邊上的這個人接住了耶穌的手,意味著能夠活下來,更意味著他最終走向神國,獲得永恒而喜樂的生命。


  可一旦這個人承受不住誘惑,最終墜落懸崖,便意味著生命的死亡,意味著永墜黑暗,靈魂永生永世都要被地獄的火焰灼燒。


  “向上意味著通往神的路,向下則通往鬼的路,所謂人間失格也隻在一瞬之間。”


  牧師手捧聖經出現在青年的身後,語氣意味深長的說。


  不知何時這場主日聚會已經結束了,信徒們都已經陸續離開,隻剩下青年一個人坐在最後排的長椅上。


  小女孩在走過青年身邊的時候,忍不住仰頭去看對方,不過趕緊被身邊的母親拉走了。


  青年沒有在意,他看了眼壁畫,隨後轉過身,露出一張大理石雕刻般的英俊臉龐,正是源稚生。


  男人熟練的從風衣的口袋裏摸出一盒柔和七星,隨後抽出一根叼在嘴裏就要點燃。


  “喂喂喂,我這裏可是教堂,不允許吸引的。”老牧師一臉苦笑的說。


  “偉大萬能的主還會在意我在這裏抽根煙麽?未免太小氣了吧。”源稚生有些揶揄,不過嘴裏叼著的煙並沒有點燃。


  “那是教義,抽煙是不潔的……”老牧師解釋。


  “是麽?”原本還有些嘻嘻哈哈的源稚生,在看向麵前牧師的時候,神色變得冷厲起來,“那私自研發進化藥,引動混血種失控造成血腥殺戮,在教義裏是不是也是不潔的?”


  “什麽進化藥?”老牧師微微挑眉。


  “針對龍族血統的進化藥。”源稚生直視牧師那張蒼老慈祥的臉,“不正是你給予九條當介那本黑色的聖經麽?”


  按照九條當介彌留前提供的位置,找到了所謂進化藥的配方,赫然是一本黑色聖經,裏麵詳細記錄了進化藥需要材料,以及煉製的步驟。


  其中最關鍵的一項,從混血種體內進行龍血提煉的方法也有詳細記錄,可以說是事無巨細。


  某種程度上來說,九條當介僅僅隻是按部就班的將其組合起來,說到底對方隻是個執行人,是個被幕後黑手刻意安排的替死鬼。


  不過九條當介也有自己的打算,畢竟這一切極為詭異,他想要保護自己以及女兒的安全,又怎麽可能不早早謀劃。


  於是他開始暗中調查當天在教堂裏出現的那名牧師的真正身份,可就在他展開調查的時候,對方竟然主動現身,甚至還帶來了幾個強大的混血種給他做實驗。


  更關鍵的是,對方不再隱藏自己,說是有任何需求,可以來新宿這座教堂找他,他會在每個禮拜主日聚會的時候出現。


  而這也是源稚生來這座教堂的目的。


  不管眼前這個牧師是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但必然是與進化藥的研製有著緊密的聯係。


  久久的沉默,唯有教堂裏神聖的聖詠聲響起。


  兩人互相凝視,直到半晌後,老牧師不由得輕笑起來,“不愧是現任執行局局長,以及蛇岐八家的少主。”


  老牧師輕笑起來。


  其笑聲卻充滿著冰冷與邪惡,連帶著那張慈祥老臉也變得扭曲起來。


  這哪裏還是不久前站在講台上,神色虔誠鄭重為信徒們講道的牧師啊,簡直就是從地獄裏複蘇的惡鬼。


  隻不過如今這惡鬼附身在人類的皮囊上罷了。


  源稚生看向對方,神色並沒有意外,沉聲說道:“這些年一直都有混血種甚至家族鋌而走險的研發進化藥,可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進化藥,那隻不過是魔鬼賜予的誘惑罷了。而魔鬼從不會真正賜予一個人力量或是生命,最後他們的肉身甚至靈魂都會淪為魔鬼的食糧,會被吞噬的幹幹淨淨。”


  老牧師幽幽的說:“可對於一個窮途末路的混血種而言,能夠真正幫助他,賜予他重生力量的就是魔鬼了。


  就像是撲火的飛蛾,明知會被火焰焚燒成灰,可它們還是義無反顧的要追逐那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不是麽?而且誰又能說魔鬼就是邪惡的呢,在一個人麵臨絕境的時候,也就隻有魔鬼會幫助他們,所以魔鬼就是他們唯一的信仰,是他們活下去的動力與希望。”


  真的很難想象一個身穿聖潔白袍的牧師,在這座神聖的教堂裏,竟然在宣揚魔鬼至上這種邪惡的理論。


  “牧師閣下,您的言論還真是令人作嘔啊。”源稚生冷冷譏諷。


  “不不不,我們大可想一想,神所謂的愛護世人,難道真的是正義的麽?又或者說是真的心甘情願麽?可在那些血統失控的混血種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卻連神也拋棄了他們,他們還剩下什麽?”


  老牧師語氣變得深沉起來,“比如九條當介,他研究進化藥,他錯了麽?他曾因目睹家族兄弟血統失控引發的血亂事件,從而開始厭惡自身龍族血統,最終在一個漫天大雨的夜,他越過家族高大的城牆,逃出了那個牢籠般讓他窒息的地方,從此隱姓埋名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從他離開家族的那些年裏,他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學習,畢業,工作,結婚生子,他本該有一個幸福而美滿的生活,可就因為他的體內流淌著龍族的血,他的妻子被龍血感染死去,他的女兒也被發現血統失控即將走向死亡。


  你們執行局能做什麽?蛇岐八家又能做什麽?

  難道就因為他們身患病症就活該會滅殺麽?


  九條當介為了女兒能夠恢複正常,他化作惡鬼,想方設法的獵殺那些走投無路的混血種,讓他們成為實驗體,甚至不惜讓那些實驗體在東京都引發更大的血亂,可他不在乎,或者說為了能夠讓他的女兒回歸正常,他化作曾經自己最厭惡最仇恨的樣子也在所不惜。


  他那麽努力的活著,那麽努力的保護自己的女兒,可最終卻是你們這些斬鬼人將他推進深淵,你們就那麽的心安理得麽?”


  老牧師的聲音越來越大,配合著即將攀升到高潮的聖詠,就像是在誦讀著聖經,讓人心神激蕩,甚至下意識的要臣服對方的理論之下。


  “你可以閉嘴了,牧師。”


  源稚生語氣冰冷的說。


  老牧師的話對於其他混血種而言,可能是一種深層次的蠱惑,然而已經多少年過去了,自從他親自斬殺那個男孩之後,他的心就變得剛硬如鐵。


  他看著男孩的屍體沉在那口深井裏,此後他將不再有任何破綻,因為那個男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經死去,被他親手終結生命。


  風衣中的斬鬼之刃蜘蛛切一閃而過,伴隨著猙獰凶戾的鏗鏘聲,一道湛青色的月輪呼嘯而過。


  整座教堂都被巨大的銳意狂潮淹沒下來。


  “命運就像是一個圓環的跑道,人在這條跑道上奔跑,哪怕他再努力,可最終依然會走向最初的那個原點。”


  木屑紛飛的教堂裏,老牧師的聲音回蕩。


  可他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


  源稚生神色陰沉。


  冷峻的目光看向教堂講經台上,那裏有一份黑金色的邀請函靜靜垂放。


  轟隆隆——


  天際暗沉,黑雲密布,熾白色的雷電撕裂天幕,照亮了邀請函中心上的一枚印章。


  印章由一個筆法寫意的龍,以及一個中文的鬼字組成。


  慘白色的電光照在扭曲的字符之上,一股猙獰凶暴的氣息頓時如狂潮般席卷而起。


  整座教堂瞬間嗚咽大作,如猛鬼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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