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我沒得選!

  狹長走廊頂壁的排氣扇緩緩旋轉切割著從上麵流淌下來的燈光,投射成一枚枚斑駁而明滅不定的光點,就像是命運的光,虛幻而飄渺。


  “你們終究是找來了。”


  出奇的。


  在最初的驚懼後,九條當介整個人反而平靜了下來。他甚至沒有半點反抗,或許在他心中早已無數次預料到如今日這般結局。


  他如同森林裏的野獸,周圍蟄伏有很多帶槍的獵手。


  如今他這頭獵物已然被獵手們圍困下來,死亡進入了倒計時。


  九條當介從身上拿出一瓶先前從芬格爾身上搜刮下來的伏特加,熟練的打開瓶蓋,就著瓶口就開始噸噸噸的喝了起來。


  咕咚咕咚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蕩,給人的感覺仿佛他喝的不是伏特加這種高濃度烈酒,更像是一種飲料。


  直到喝下大半瓶,他看向源稚生,“怎麽稱呼,年輕的執行官。”


  “執行局局長,源稚生”男人開口。


  “局長?執行局的局長?”


  九條當介神色有些震動。


  執行局的執行官們實力強大,且殺伐果斷,斬殺失控混血種如砍瓜切菜,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說日本執行局的每一位執行官是無數混血種的噩夢,那淩駕在所有執行官之上的執行局局長無疑是噩夢終魘。


  不過下一刻他仿佛是想到什麽,目光變得恍然起來,嘴角流露出不知是嘲諷還是其他含義的笑,“是啊,我差點忘了,你畢竟是姓源啊。”


  “看來你很了解蛇岐八家。”


  源稚生微微挑眉。


  對於外界而言,蛇岐八家一直都是以黑道至尊家族的形象示人,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家族裏的每一位族人體內都流淌著龍血,是名副其實的混血種。


  而在八家裏,源家又是上三家之一,地位尊崇。


  對方能夠一語道出源家地位,可想而知是對真正的蛇岐八家了解甚多。


  “你們可是黑暗中的皇帝,生殺予奪全憑你們一句話的事情。”


  九條當介冷笑道:“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既然你們抓到了我,那是打算嚴刑拷打還是就地審判處決呢。”


  “你本可以過著安穩的生活,執行局永遠也不會找上你,可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源稚生點了根煙,抬頭看向對方。


  “資料上顯示,你是個孤兒,自幼跟隨教堂牧師長大,你雖然是一名混血種,體內流淌著龍血,但你的龍族血統很穩定,求學時代就考上了東京大學的醫學院。


  你在二十八歲的時候結婚,婚後還有一個女兒,這些對你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吧。可好不容易有了如此幸福的生活,為什麽又要去追逐惡鬼的東西呢?”


  “我們體內本就流淌著惡鬼的血,早晚會變成惡鬼一樣的東西不是麽?”九條當介的神色浮現一抹嘲弄,“這是宿命,也是詛咒。”


  源稚生的眉頭皺了起來,“可詛咒就是墮落的理由麽?”


  九條當介沒有開口,他將手伸向懷裏口袋,就是這麽一個簡單動作,讓夜叉烏鴉等人眼睛瞬間眯起。


  很顯然,隻要九條當介這時候敢有什麽異動,都將會在瞬間遭受到他們致命的打擊。


  不過對方接下來並沒有做出任何異常舉動,僅僅是從白大褂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


  一張九條當介一家三口的照片。


  那是在一個百花盛開的地方,九條當介手拉著笑意溫柔的女人,一個小女孩笑顏如花的騎在九條當介的脖子上,旁邊還有一隻撒歡的小泰迪,看到小主人對它招手,小泰迪興奮的兩個後爪都站立了起來。


  哪怕沒有親眼見過這一幕,在場的人也能感受到一家三口的溫馨。


  九條當介沉默了半晌,緩緩說道:


  “我出生在一個混血種家族,十七歲那年親眼目睹血統失控的家族兄弟自相殘殺,他們猙獰而竭斯底裏的攻殺對方,甚至恨不得用牙齒咬斷對方的喉嚨,可大家不久前明明還是互敬互愛的手足兄弟啊。


  我就站在他們身邊,從他們身上的傷口裏迸出的鐵青之血噴濺了我一身都是,那一刻我仿佛受到一場另類洗禮,我徹底意識到龍血是家族的詛咒。


  於是在不久後一個暴風雨之夜,我躍過家族圍牆,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以為此後我就真的能夠逃離那個黑暗的詛咒,可直到後來我才知道,詛咒一直跟我如影隨形。”


  源稚生抽著煙,沒有打斷對方的話。


  其他人也都沒有開口。


  秦夜看向九條當介,聽到後者的話,突然之間不由得回想起腦海深處曾經閃現的記憶。


  同樣的暴風雨之夜,在那個高大如神祗居住之所的偉岸城牆上,女人一手拉著他,一手抱著繈褓中的女孩,雨水打濕了女人的臉,一縷長發被她狠狠咬在嘴裏。


  身後是一道道獰亮而貪婪的視線,這些目光匯聚成欲望的狂流,隨時會將一切都吞噬掉。


  女人不能停,也不敢停。


  秦夜那個時候已經很累了,他渾身是傷,每一處都足以致命,可又有一股力量在始終支撐著他。


  他同樣感受到女人手心裏傳來的力量與溫暖,就這樣,他被女人緊緊的牽著,最終越過了城牆,走向了牆外的無邊黑暗。


  暴雨越發熾烈,像是從九天之上垂落而下的瀑布。


  女人與秦夜步履維艱,每走一步都仿佛裹挾著上萬斤的重量。


  身後卻傳來一聲聲沙啞而誘惑的聲音,像是伊甸園裏那條誘惑亞當夏娃吃下禁果的毒蛇,仿佛隻要停下來就能夠獲得一切解脫。


  “阿夜,不要回頭!”


  女人沉聲開口。


  可秦夜還是忍不住回頭凝望了一眼。


  城牆上站立著一道道深邃身影,他們攏在漆黑的長袍裏,他看不到那些人的臉,但能夠感受到他們熾熱而猙獰的目光,像是一個個惡鬼站在地獄深處的滾燙岩漿裏渴望著“救贖”。


  就在秦夜看去的一刻。


  那些身影頓時發出興奮的咆哮聲,如怪物竭斯底裏的嗚咽。


  ……


  光明醫院的地下走廊裏。


  九條當介神色間露出深深的追憶,“那一夜我冒著風雨離開家族,可因為饑寒以及高燒,我像常人一樣因為高燒而虛弱,整個人渾渾噩噩隨時都會倒下,我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我來到了一所教堂,然後就徹底昏迷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一位年邁的老牧師守在我身邊,是他救了我,我感謝牧師,牧師說‘不是我救得你,而是偉大的主,你已經奄奄一息,是主的榮光照耀了你,讓你於光明中得救。孩子,無論你以前經曆過什麽,如今你已經重獲新生了,阿門’。


  這是何等的奇妙與神聖。


  當時我隻覺得一股巨大的感動湧來,仿佛主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後來我受浸成為了一名主的信徒,老牧師資助我上了大學,畢業後我在光明醫院擔任外科醫生,我平時也去教堂做義工,也就是那時候認識了我的妻子,玉子……”


  九條當介深情的撫摸照片上的美麗女人,“玉子同樣也是一名信徒,溫柔又善良,相戀三年後她答應了我的求婚,我們的婚禮在教堂舉行,有牧師為我們祝禱,教會裏的弟兄姊妹唱著聖歌,他們圍繞在一起為我們獻上真誠的祝福,那真是一場神聖而難忘的婚禮啊。


  婚後我們有了女兒,此後我們一家三口溫馨的生活了六年,其實在我三十多歲的人生裏,隻有這六年我才是真正活過的。


  我以為我就此會一直幸福的活下去,身邊有我的妻子,我的女兒,可我自始至終低估了一樣東西。”


  “龍血。”源稚生沉聲說。


  “沒錯,就是它。”九條當介滿臉自嘲,“我低估了龍血的力量,因為我的緣故,原來在玉子孕育我們女兒的時候,龍血就已經開始侵蝕她的身體。


  它就像是一種狡猾的病毒,這病毒從誕生就潛藏在她的體內,直到遍布全身才豁然爆發,而她的身體也在短短幾天內被徹底感染衰敗。


  我簡直猝不及防,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無力回天……


  就這樣,我摯愛的妻子去世了。


  臨終前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


  她叫雪奈,我愛她,寧可傾盡所有給予她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可就在半年前,我發現我的女兒血統開始不穩定,你們身為執行官應該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吧?”


  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他們當然知道那代表什麽,這個世界上此後又多了一個即將失控的混血種被寫入了執行局的黑名單裏。


  “我的女兒是一名混血種,而且是血統極不穩定的那種,如果任由血統失控的話,最終她隻會被列入執行局斬殺名單最前列的那種。”


  九條當介的嘴角掀起一抹冰冷的笑,“可我又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你們這些執行官當作怪物抹殺,又或者被龍血吞噬掉自我呢,她是我九條當介的女兒啊,而且在我的妻子臨終前,我也向她發過誓,無論如何都會讓我們的女兒安穩而幸福的度過一生。”


  “所以你就鋌而走險開始研製進化藥?”源稚生皺眉。


  “是的,從那以後我就開始研製能夠治愈這種混亂血統的藥,其實我大學之所以選擇醫學,不僅僅是因為能夠治病救人,它同樣能夠讓我有更多的機會了解各種藥物以及人體結構,因為我一直夢想著研製出針對龍血的解藥。


  我提取了女兒的血,在我的研究下,我發現她的血統之所以混亂,是因為血液裏那些龍血是殘缺的序列,正是這種殘缺帶來混亂,一旦能夠補完這個序列,就能夠讓混血種的血統變得完善而完美。


  但要研製就要有實驗體,一開始我找的是普通人類的屍體,可隨著研製的進行,那些屍體已經不再滿足我的試驗,我需要活體,而且是活體的混血種。


  可想要找到這種隱藏於人類社會的實驗體又怎麽可能是那麽容易,然而一次偶然經曆,一名受到重傷的混血種來到了光明醫院……


  對方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其血統已經出現失控的征兆,血液也開始變成鐵青色,對方知道執行局的存在,所以僅僅隻是作為一名病重患者被送到醫院救治,我簡直欣喜若狂,並且主動為他治療,就在治療過程中我對他注射了特製的麻醉劑,然後在睡夢中一點點解剖了他,我先是從胸口下刀……”


  幾人靜靜的聽著,整個過程九條當介都很平靜,就像是一名主治醫生在冷靜陳述著對病人的治療計劃與進展。


  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惡鬼在獰笑,每一字裏都滲出猩紅的血。


  “因為那次機緣巧合捕獲到混血種,我的目標就開始從那些血統出現失控又不敢暴露的混血種身上下手,從東京都各大醫院病人名單找到那些記錄報告異常的患者,從而篩選出那些隱藏的混血種病患,然後按照報告上麵的聯係方式找到他們,用治療,以及進化藥的名義引誘他們,麻醉他們,再解剖他們……


  就這樣,有了近乎源源不斷的‘材料’做研究,我的進化藥研製取得巨大進展,短短半年就研發出初期進化藥,隨後我又暗地引誘一些人生失意的混血種,將初期的進化藥注射給他們,通過他們的身體數據反饋,再度對初期的進化藥做調整。”


  源稚生想到了伊藤森,很顯然伊藤森就是九條當介的實驗體之一。


  這種實驗體非常嗜血殘暴,具有很強的攻擊性,對於人類世界而言是極度危險的,而且因為血統的緣故,他們的實力都非常強悍,尋常刀具甚至槍械根本製服不了他們。


  因為他們的肉身已經強化,速度更快,再加上進化藥的增幅,簡直是如虎添翼,以及狂化後的強大攻擊性,可以說,這些實驗體距離真正的死侍就差最後半步。


  一旦他們在殺戮中,精神意誌徹底被嗜血的欲望淹沒,也就代表著他們不再是人,而是一頭隻知道殺戮的怪物。


  哪怕麵前是他們的摯愛,是他們曾經拚死也要守護的人,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貪婪的啃食對方,像是饑餓的人見到了鮮美的麵包。


  “當初你親眼看到家族兄弟引發的血亂而厭惡龍族血統,可如今卻任由那些實驗體在東京都殺人,流著刺眼的血而無動於衷,九條當介,你不覺得這樣很諷刺麽?”


  “諷刺麽?”


  源稚生聲音低沉的說:“你曾經不惜背棄家族,也要逃避那個魔鬼,可現在卻歇斯底裏的跪下來哀求對方,乞求對方的力量,這不是最大的諷刺麽?

  你知道因為你的研究,東京都又會有多少人死亡,多少家庭就此破滅,多少父親或是母親從此過著絕望的生活。”


  “是啊,又會有多少人因此絕望呢?”


  九條當介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源稚生,“可你知道失去一個你很愛的人是一種什麽感覺嗎?”


  源稚生微微一怔,一時間神色有些恍惚,男孩的音容笑貌浮現在腦海裏。


  “哈哈哈,你知道麽!你知道麽!”


  九條當介的神色變得瘋狂起來。


  那是一種壓抑的極端爆發。


  先前九條當介被芬格爾擊傷肺腑,此刻不斷咳血,身上各處同樣鮮血狂湧,但他不在乎,而是目光竭斯底裏的看著場上的每一個人。


  “失去一個你很愛很愛的人,那就像是被一把火燒掉你住了很久的房子,你拚了命的救火可還是眼睜睜看著它燒成一堆灰燼,你知道那是你的家,可你同樣也知道你再也回不去了。


  當初我發現我的玉子被龍血侵蝕,我每天發瘋了一樣的研究進化藥來治療她,可她的身體仍然一天天的衰敗下去,一天天的走向死亡,最後徹底的失去了她,我悲傷,我痛苦,我絕望,如今我隻剩下我的女兒了,我隻想給她一個光明未來!

  我承認曾經在獵捕混血種以及解剖他們的過程中,我內心有過掙紮與猶豫,那些實驗體痛苦的哀嚎也成了我每晚的噩夢,我夢見他們血淋林的站在我麵前向我索命,可那又怎樣!”


  九條當介的神色猙獰而凶狠,“我沒得選!我的女兒每時每刻都在承受龍血侵蝕的痛苦,她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


  我已經失去了我的妻子,我的心也仿佛死去,你們可以說我冷血,可為了我的女兒,所有人都可以死,包括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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