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二十二橋風別雨
（六）
那一年，遲晤歌和遲晤語十八歲。
陰曆二月十七。
濃雲覆蓋了天際，那是一個沒有月光的夜。
月黑風高之夜。
四周一片漆黑。
西湖最南端，水麵被起伏不定的小塊地麵分割成了若幹微小的水池。
就在那些水池中，有一處霽虹橋，連接著三麵水池，橋身如臥波之虹，靜靜浮於水麵，西湖水自橋下二十二個橋洞中穿過，無論寒暑冬夏，水麵不增不減。
霽虹橋南端百丈處，有一座石塔。
塔高四丈許，共有五層。
最底下一層乃是一塊六尺見方的石墩，代表著地。
石墩之上，是一個比石墩稍小的石球，代表著水。
石球之上，是一個三角石墩，代表著火。
再往上，是一個半月形的石墩，代表著風。
最頂端，是一顆石頭雕成的球形寶珠，代表著空。
地、水、火、風、空，五個石墩依次疊起來，代表著宇宙的力量，這便是五輪塔。
五輪塔晝夜不停地吸取著天地間流淌的五輪之力。
五輪塔荒蕪多年，石墩上爬滿綠苔。
就在那石塔之下……
有大石板合攏來的聲音。
遲晤語醒來了，四周冷冰冰的，空氣中裹著濃重的潮氣。
“夢陽……“遲晤語這樣輕聲喊道。
“夢陽，你在哪裏？“遲晤語害怕地喊道。
遲晤語支撐起身子，往黑暗中摸索去。
周圍的空間似乎又黑又小，一下就摸到頭了，四周都是冰冷的石壁，石壁圍城一個圈，將遲晤語困在其中。
忽地，遲晤語頭上一丈許的地方，有聲音傳來。
“別怪我……“是韋夢陽的聲音。
“你……你竟然是妖怪。”他這樣說道。
接著，忽然又傳來韋夢陽的哭聲。
“嗚嗚嗚”
“可是……我是真心喜歡你啊……”
“我明明動了真心。”
“可是，你是……妖怪。”
“跟你在一起，我們全家會……都會身敗名裂的。”
接著，他的聲音漸漸遠去。
夢中的畫麵再一次流動起來……
·
過了十數日。
這一年，是大中七年，也就是公元的853年。
陰曆三月初三，春分已過了四天，萬物綻放。
西湖南岸的梨花開得格外燦爛。
就在那春風中，似乎有女子似有若無的哭聲傳來。
然而，五輪塔隱在雜亂的樹叢和荊草間，離西湖南岸尚有一段距離，此處無人前來。
入夜，有幾個人影借著新月朦朧的光前來。
“也不知道她死了沒有……？”裴世南這樣說道。
“啊……是我害死了她……是我親手害死了她……”韋夢陽這樣說道，心中似乎湧起懊悔之意。
就連婉琴也換上男裝，隨他們行走在夜色中。
“我們是不是……殺人了？”葉廷遠這樣說道，聲音微微發顫。“
“管他呢，她是個……妖怪啊。“身為女子，婉琴卻顯得比幾位公子哥更為鎮定。
接著，一陣青煙從夜色深處蔓延而來，籠罩了那幾個人。
各種奇怪的聲音從他們的腦海中冒出來。
“對呀……她不過是個風塵女子……”韋夢陽說道。
“死了就死了……“配世南說道。
“死不足惜……”葉廷遠說道。
“是的，如果還沒死，隻要殺掉她就沒事了……“這樣的話，似乎同時從幾人的口中傳了出來。
“再也不會有人纏著你了，夢陽。“婉琴嘴角含笑，這樣說道，似乎以為隻要那位遲晤語死了，韋夢陽的心就會是她的一樣。
婉琴開心地笑著。
就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中，葉廷遠和裴世南搬開了壓在井口上的大石板。
五輪塔下，原是一口井，如今，塔身便修建其上。
在那井底，便是遲晤語被“鎮壓”之處。
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葉廷遠點起一支火把，借著火光看向井下。
微微的光亮照亮了井下。
一個黑色的人影，正蹲在井下，背對著井口，身體微微起伏。
似乎她正在咀嚼著什麽。
“啊——“葉廷遠忍不住大叫起來。
“她還沒有死！“
“還沒死！“裴世南也歎道。
眾人一起圍到井口來看。
似乎那樣的喊叫聲驚動了井下之人，她轉過身來，麵朝著井口。
火把的亮光從女人的臉上一晃而過。
那女人正是遲晤語，她口中正嚼著無數的長蟲，地龍和水蛭在她的口中扭動著掙紮。
她一口吞掉了那些長蟲。
“我要活下去……“
“我會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報仇……“
遲晤語含混不清地對著井口喊道，似乎是在對井口那幾個人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啊——“婉琴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這實在太可怕了。“
“這就是妖怪嗎？“
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大石板再次壓到井上，驚魂未定地說道。
“必須弄死她……“
“她是妖怪啊……“
“要怎麽樣才能殺死她啊……“
驀地，葉廷遠緩緩說道。
“我家裏……有三條瘋狗，是我二叔獵捕的，都還沒死，原想著殺掉賣肉。“
“明日……我便將那瘋狗帶來……“
“不如……叫瘋狗吃掉她吧。”
“啊——要那樣做嗎？“裴世南忍不住叫道，心中湧起一陣恐懼來。
“隻有這樣了嗎？……隻有這樣了嗎？“韋夢陽痛苦地抱著頭道。
“還能有什麽辦法呢？“婉琴仿佛帶著一絲歡愉，她開心地笑道。
“這是最好的法子了。“她似乎在鼓勵韋夢陽。
“恐怕……隻有這樣了吧……“韋夢陽似乎下定了決心。
“好……“
“隻好這樣了……“
井下，一片漆黑。
漆黑中湧起兩個亮點，金色的瞳孔，如同巨蟲的雙眼。
夢中的畫麵再一次流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