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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二十二橋風別雨

  (四)


  那是十九年前的中秋之夜。


  一輪滿月正掛於夜空。


  秋霜映照月光,凝於萬物之表。


  落於地麵的楓葉,半枯的秋鼠尾,泛黃的狗尾巴草,挺著絨頭的蒲公英上,全都鑲著一道銀色的亮邊。


  溪口村往南百丈開外,在那無邊的霜華和月光中,有一間不大的院子,院子的柴門正敞開著。


  有人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


  “玄癡法師,暫且休息一下吧。“琵琶女放下手中的琵琶,這樣說道,對著玄癡法師微微頷首。


  玄癡法師停下了尺八的吹奏。


  “晤歌,晤語,都過來吃些糕點吧。“琵琶女微微笑著喊道。


  遲晤歌和遲晤語也都停下了尺八的練習,來到正堂內。


  正堂的八仙桌上擺放著各色點心,那是琵琶女為了今晚賞月而作的糕點。


  有金乳酥、玉露團子、水晶糕、纏花雲夢肉、還有一道以多種花卉點心拚成的八仙盤,桌上另外配著長生粥和小吊梨湯,看上去甚是可口。


  說起來,琵琶女不但琵琶技藝了得,烹飪也頗有些造詣。


  琵琶女的郎君,也就是那位遲姓的商人此時也在正堂內,之後一家人便拿了點心去院子裏賞月。


  玄癡法師也受邀一同賞月。


  玄癡法師雖然是個出家人,琵琶女一家待他卻如同自己家裏的爺爺一般親。


  玄癡法師拿起一塊水晶糕,咬了下去。


  “真甜啊……”玄癡法師歎道。


  “真香!”遲晤歌說道。


  “月色好美呀。”遲晤語說道。


  夜空之下,飽滿的月光溫柔地籠罩著天地。


  這一年,遲晤歌和遲晤語十六歲。


  接著,夢中的畫麵悄然流轉起來……


  ·

  說起來,遲晤歌和遲晤語雖是龍鳳胎的兄妹,性格卻又大大的不同。


  身為哥哥的遲晤歌是個安靜的男子,無論麵對著春風、夏雨、秋水、冬雪,遲晤歌總是沉默地望著它們,感受著世間的美好,在心中體會著萬物。


  身為妹妹的遲晤語卻是個活潑的姑娘,她總是用充滿好奇的眼光看待世間的一切。


  若是天地間飄起雨,她會望著雨水從屋簷滴落,這時,她或許會拿出尺八,吹奏一會,與雨聲相合。


  若是有桃花盛開,她會在那桃樹下,合著春風中紛紛揚揚灑落的桃花瓣,以琵琶彈奏一曲。


  若是雨過天晴,彩虹飛架天際,她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彩虹,眼中含滿著憧憬之色,玄癡法師曾告訴過她,有一種彩虹,顏色的順序和普通彩虹正好相反,那其實……是一條龍。


  正是如此,遲晤語總是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在生活著,即便十六歲的女子已過了及笄之齡,算是大姑娘了,已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她依然保持著童真。


  在遲晤語的眼中,春風秋水,花草樹木,蟲子蜂蝶都是她饒有興趣觀察的對象。


  此外,遲晤語還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


  不知道從何時起,遲晤語便展現了驚人的天分,不但尺八與琵琶的技藝驚人,甚至還有一些不屬於凡間的力量……


  有時候,玉蘭花枝被風吹斷,遲晤語會用手幫花樹接回去,之後她用手捂著那樹枝斷裂處,口中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奇怪聲音,不一會那花枝便長了回去。


  有時候,蜂蝶折了翅膀,遲晤語也會用相同的方法,幫它們把翅膀接回去。


  甚至有些剛死不久的鳥雀,遲晤語也能救活,讓它們重回碧空。


  那是地和水的五輪力融合後,生成的回春之力,乃是禁忌之術。


  遲晤語卻在自然而然的情況下掌握了這樣的力量,仿佛與生俱來。


  當然,要救活越大的動物,也要耗費越多的力量。


  此前,遲晤語救活的最大動物,僅是一隻鵪鶉。


  有時,也會遭遇失敗……遲晤語也曾看著無法救活的貓貓狗狗黯然神傷。


  不管怎麽說,以自身的五輪力複活生靈,世上恐怕也隻有遲晤語一人有這樣的力量。


  這樣的力量當然是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隻有她的尺八師父玄癡法師知道。


  說起來,因為自小被棄於寺院門口,玄癡對世間萬物的興趣要來得比常人深得多,也是個喜歡蟲子蜂蝶的怪人。


  正因如此,玄癡法師和遲晤語就像真正的親爺孫般,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偶然之中,遲晤語便在玄癡法師麵前展現出了這樣的力量。


  然而——


  玄癡法師罕見地擺出極為嚴肅的表情,並告誡遲晤語,千萬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她的力量。


  “唔……知道了。”遲晤語這樣答道。


  “哎……”玄癡法師不放心地歎了口氣道。


  夢境中的畫麵再一次流動起來……


  ·

  遲晤語十七歲那年,初夏。


  雨過天晴。


  一道彩虹掛於西側的天幕。


  然而——


  還有一道小小又淡淡的彩虹掛於天目山中,在那山間時隱時現,顏色與彩虹的順序正好反過來,紅色在最裏層,紫色卻在最外層。


  “虹龍……其實也是一種蟲喔……”玄癡法師這樣對晤語說道。


  “真的?”遲晤語眼中透著驚喜之色。


  “唔……嗯,若是它們長大了,便能夠掛於天地之間,變成真正的彩虹……”玄癡法師這樣說道。


  “我也隻見過那樣的蟲子一次。“已年滿六十的玄癡法師這樣說道。


  “那道若隱若現的虹龍……看上去便好像遇到麻煩了喔。“玄癡法師這樣說道。


  之後——


  玄癡法師帶著遲晤語在山間行走了一天一夜。


  在第二天傍晚時,他們終於找到了那條奄奄一息的虹龍。


  那條虹龍當時正掛在鬆樹枝上,鬆枝被風吹斷了,露著一條銳利的長枝。


  虹龍的肚子就被那條銳利的長枝劃破,它沒有辦法以自身的力量脫離險境,正虛弱地纏繞在鬆枝上。


  “啊……真是太可憐了……“遲晤語這樣說道。


  之後,遲晤語便以回春之力治好了虹龍,從此之後,那條虹龍便跟隨著遲晤語,藏於遲晤語的尺八之中。


  接著,夢境中的畫麵再一次流動起來……


  ·

  原本,遲姓的商人是不許女兒遲晤語加入樂籍的。


  然而,他這些年來生意慘淡,家裏早已入不敷出。


  遲晤語又生得明豔動人,琵琶與尺八技藝都是一流,眼看著家中收入再無著落。


  最終……他還是讓遲晤語入了樂籍,為家裏增添一些收入。


  身為樂伎的遲晤語第一次登台,是在她十七歲這一年的秋天。


  遲晤語寄身於錢塘拾花閣,之後,便被安排在西湖南側的望湖樓登台表演。


  遲晤語彈奏了琵琶,乃是名曲《傾杯樂》,接著她又以尺八吹奏了《虛鈴》。


  技驚四座,豔壓群芳。


  完成之後,遲晤語略帶羞澀地低頭致謝,卻又忍不住以天真的眼神望著台下的觀中。


  人群中,有兩位公子格外中意遲晤語——錢塘縣令之子韋夢陽,縣丞之子裴世南。


  兩人同齡,此時皆是二十五歲。


  韋夢陽為人輕浮,總是流連於煙花巷,裴世南身為他的好友,自然也一氣相投。


  兩人雖見過不少煙花女子,眼前初登台的遲晤語卻格外吸引他們。


  除了美貌與過人的樂技之外,遲晤語又有含羞的笑和天真的眼神,與風塵女子的風騷自是不同,這在台下男子看來,別有一番風味。


  世上的男子對女子的興趣總是……稍稍矛盾。


  若女子是一位良家女,男子就總希望她透著多一些風情,像風塵女子那般。


  若女子是一位風塵女,男子就總希望她透著多一些純良,像良家女子那般。


  遲晤語身在樂籍,又有赤子一般的天真浪漫,未經人事,自然引起了韋夢陽的興趣。


  他看向遲晤語的眼神中,透著誌在必得的光。


  得知韋夢陽要出手,裴世南便識趣地退讓了。


  不久之後,韋夢陽便安排人上門傳遞禮物。


  “我家公子是真心愛慕姑娘,獻此薄禮,以求其元。”送禮的下人每次都這樣說道。


  話挑得分明,公子想要的……乃是遲晤語的初夜權。


  那禮物,一開始是銀子製成的梳子。


  再來是金銀元寶。


  再來是珠翠打造的飾物。


  然而,遲晤語隻想賣藝,便多次回絕了韋夢陽的獻禮。


  之後,韋夢陽便對遲姓商人許下諾言來,讓他做官商,專門負責錢塘縣官府的茶葉生意。


  於是,遲姓商人半推半就答應下來。


  然而——


  就在遲姓商人跟隨官商隊伍前往西京洛陽的過程中,卻意外身染惡疾,一命歸西,因為路途遙遠,隻好埋在他鄉。


  之後,琵琶女傷心過度,落下心病,韋夢陽便請了杭州名醫武世康來瞧。


  漸漸地,琵琶女的心病倒是好起來了,神智卻日漸恍惚起來。


  “這是思念過度所致……我也無能為力。”武世康這樣對遲晤歌、遲晤語兄妹說道。


  接著,夢中的畫麵再一次流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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