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朝詩暮茶話三聖
(十)
安歸雲和花夜明也一起來看,見那茶杯中的白氣翻卷不停,朝著杯心聚攏。
白氣匯聚到茶杯中心後,一股細小的白氣便往上升起,升起約三尺高後,白氣在空氣中化作一朵蓮花,蓮花徐徐張開,在屋中化作一團小小的雲。
接著,雲頭緩緩翻卷散去。
整個寢堂,乃至整個沈家院子,都溢滿清冽的茶香。
此時,一個身著華服的女鬼,正立在如月床側,她的身體扭動不已,像是沒有骨頭那般左右扭動。
女鬼的嘴忽然朝如月這邊大大張開來,仿佛想要吐出什麽來似的。
花夜明便以馭風之力托起茶杯,將那杯季疵茶,連茶帶杯準確砸到了女鬼的口中。
女鬼連茶帶杯吞了下去。
接著,她仰麵向天,整個身體翻倒在地,不停地扭動起來,口張大到不可思議,仿佛連嘴角都往兩邊撕開了。
“哇”地一聲,一個黑黑的東西從女鬼口中鑽了出來。
那東西有花夜明的一條胳膊粗,二尺多長。
那東西一扭一扭地在地上爬行,像是一條巨大的黑色水蛭,在地上盤卷著,又像是一條蛇。
“啊……這就是冰蛭。”花夜明忍不住叫道。
“快射殺它!”陸羽喊道。
冰蛭扭曲著身子,往門外串去,速度奇快,一眨眼便衝到了院中。
花夜明急急地從背後取下“射日”,搭上弓箭。
咻——
“無常風·響破”
一箭,疾風拂過,他射中了冰蛭的身子,冰蛭忽然翻卷了起來,將箭裹在中間。
接著,冰蛭帶著箭,在雪地上滾動。
“快,用五輪之火燒它!”陸羽喊道。
安歸雲這時,便急急在掌中聚起絲絲南明離火,南明離火糾纏在一起,化作一隻火雀。
“南明離火·炎雀”
眼見那冰蛭已開始融化在雪中。
“它要跑了!”陸羽喊道。
安歸雲便將手一揚,火雀便飛了過去。
然而……不待那火雀飛到冰蛭跟前,南明離火便已四散在空中,化作星星點點的火星,消失了。
那冰蛭似乎感覺到了危險,身體卷縮得更緊了。
接著,似乎有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傳來。
冰蛭便在這哭聲之中,消失無蹤。
院內,獨獨剩下了花夜明那支箭。
箭尾插在雪地裏,閃著寒光的箭尖,直指天際。
眾人這才又轉頭去看如月和女鬼。
此時,那女鬼已在如月的床頭化作一灘黃水,留下一套已經發黴的華服。
整個屋內,彌漫著屍臭味……
(十一)
返回忘塵寺的途中,安歸雲一個人悶頭不言,走在前頭。
“哎,都怪我……習藝未精,才讓那冰蛭跑掉了。”他這樣喃喃道。
“也不能這樣說,季蘭那一次……那冰蛭也是跑掉了。”陸羽這時趕上來說道。
“哦?”
“唔……那一次,我們甚至都還不知道冰蛭是什麽樣子,也沒有做好準備。”
“然而不管怎麽說,那一次,冰蛭也是跑掉了。”
“那它……還會去害更多人吧。”安歸雲懊惱地說道。
“不會的。”
“不會?”
“仙尼說了,那冰蛭仿佛聽從什麽召喚,一出世,便要去某個地方。”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不管你有沒有以南明離火擊中它,它都並不會再去害人。”
“至少暫時不會。”
“它自有它的去處。”
聽到陸羽這一席話,安歸雲才稍稍安心下來。
“看來……身為五輪力的覺者,我還是應該好好磨練自己啊。”安歸雲這樣歎道。
“想不到啊……那同昌公主,生前如此富貴,亡魂,隻化作一灘黃水。”陸羽幽幽歎道。
“據說那個同昌公主,也是個喜怒不形於色之人,或許跟皇家的教養有關。”
“越是在顯赫之處,越是要收斂自己的情感啊……”
“這個同昌公主,直到十歲才講第一句話,或許她早就被下了蠱毒……”
“她去年被賜婚……冰蛭長這麽大,想是嫁人後,她也動了情吧。”
“隻可惜她身子弱,禁不起折騰,便在今年忽然過世。”
“以至於,同昌公主的亡魂還被那冰蛭控製,想要再找個人吸食恐懼,以便快一點出世。”
“那個人,就是如月。”
“唔……結果那九鸞釵,最終,還是成了同昌公主和如月之間的孽緣。”
“或許冥冥之中,陰差陽錯,還是令那兩人有一縷孽緣罷。”陸羽說道。
“可是……明教究竟想要做什麽呢。”花夜明也趕上來問道。
“這些事,恐怕還要等仙尼再去查明。”
…
安歸雲三人回到寺院時,已是寅時三刻。
李季蘭正在山門處等他們歸來。
李季蘭、陸羽、皎然法師,便是大名鼎鼎的“清茗三聖”。
一位茶姑,一位茶仙,一位茶僧。
他們三人,對俗世來講,早已過世,他們此時,因一幅畫重生。
這幅畫,便是《洛神圖》,與《本經陰符圖》一樣,都是由那幅先天神畫所分化出來的法寶。
此畫,可收容人的魂魄。
因三聖塵緣未了,便寄一魂一魄於畫中,且在紅塵中再呆些年月,以了心願。
畫中的洛神,翩若驚鴻,宛若遊龍,後來,仙尼又在洛神手上,添了一隻茶壺。
清茗三聖的殘魂殘魄,便生活在那隻茶壺之中。
三人,又借著畫中含著的地水火風等五輪之力,再造了一副身體。
至於什麽年紀,便是由著清茗三聖各自喜歡。
他們並未做商量,卻齊齊選擇了那個時候。
李季蘭、陸羽,三十開外,皎然法師四十開外。
那個時候,他們三人在吳興苕溪畔相遇。
春風浮雲,秋月寒江。
苕花相映,知音相伴。
以詩相交,以茶相會。
那大概是他們的人生中,最難忘的歲月。
和安歸雲等覺者相比,清茗三聖,其實都隻是凡人。
然而,以凡人之軀,卻完成了看似不可能之事,這一點,才更叫人感佩。
清茗院,就在菩提居旁,由一道小小的圓拱門相連。
洛神圖便掛著那院裏。
此時,皎然法師便在清茗院中,一邊等他們歸來,一邊誦著經。
李季蘭和陸羽回到清茗院,三聖齊聚。
茶已泡好。
茶水上浮著嫋嫋白煙,緩緩升騰起來,融化在空氣中。
茶香如安寧的雪一般,純淨輕透,不染塵埃。
清茗三聖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
“說起來,這人哪,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足矣。”陸羽說道。
“念經修佛,與喝茶,寫詩,奏樂一樣,都是修行喔。”皎然法師也歎道。
“你是一位茶僧,一生以茶修佛,以茶度人。”李季蘭微微笑道,誇讚的是皎然法師。
“而你呢,一生寫成了《茶經》,配出了可化解冰蛭的季疵茶,還被稱為茶仙。”李季蘭說道,望了一眼陸羽,雙目如水,抿嘴含笑。
“我這一生啊,做好的可不是這件事喔。”陸羽微微撅起嘴來,不甘心地辯駁道。
“哦?那是何事?”李季蘭問道。
“我用了一輩子……來陪你,好讓浮世……不再寂寞如雪。”陸羽輕聲說道,像是要掩飾什麽似的,慌忙把已經喝空的茶杯端到嘴邊,假裝繼續喝茶的樣子。
月光映照下,隻見李季蘭望著陸羽,看到他憨直的儀態,以及那略帶傻氣的羞怯表情。
她的眼中湧起波光來,在月光下一閃一閃地蕩漾著,如同春水微瀾。
雪不斷飄落,紛紛揚揚。
三個人盤腿坐在廊下飲茶,茶是熱的。
雪無聲飄落,他們什麽都沒說。
此時無聲勝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