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離塵棄夢問長生
（五）
白雲居士在浴中泡了三炷香功夫，直到桶中之水，從石榴紅化為了金黃。
白雲居士起身後，命卜離與卜棄繼續泡在桶中，不得起身。
白雲居士常年來服用百草，就連呼吸的空氣也充盈著山間草藥散發的氣息，他的體內，自然而然地蘊含了百草之力，可解百毒，所謂前麵那些泡澡方子裏的草藥，都隻算得藥引子而已。
其實白雲居士自己的身子，才是可解百毒的方子。
若是尋常的毒草、蠱蟲之毒，泡過這樣的藥浴後，自然可解。
這也是白雲居士才能想出來的妙法子。
以自己為藥。
到當下為止，他也還沒有弄明白卜離與卜棄究竟中的什麽毒，姑且以此法一試。
白雲居士起身後，穿上道袍，站在庭院中，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浮上嘴角。
“無愧藥癡之名……竟能想出這樣的解毒妙法子。”白雲居士忍不住竊喜道。
“這回，定能解毒了吧……”
卜離與卜棄在桶中又泡了三柱香功夫。
然而——
驀地，白雲居士身後，一陣涼氣襲過，浴桶周圍的草木皆覆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師父，我冷……”卜離小聲喊道。
白雲居士大驚！毒竟然沒解掉。
“等著，為師這就給你們加藥水。”
白雲居士急急忙忙，從大鍋處端來一大盆滾水。
接著，將那滾水加入到木桶之中。
木桶中的水不但沒有變暖，反而開始結冰。
“師父，我好冷……”卜離喊道。
周圍似乎也比剛才更冷了。
話音剛落，桶中之水，以卜離的身子為中心，迅速凝結，不過眨眼功夫，已凝為一塊硬邦邦的冰坨子。
這一邊，卜離凍得麵無血色，露出水麵的頭部，覆著一層薄薄的冰霜。
這正是卜離每日都會發作的症狀。
午時，日至中天，卜離渾身發熱，熱如火盆，水汽自體內蒸騰而起，活像一隻蒸籠。
子時，月至中天，卜離渾身發冷，冷如寒冰，體表也會覆上一層白茫茫的冰霜。
一冷一熱，乃是卜離所中之毒。
另一邊，卜棄雖日日喊著渾身奇癢難忍，卻一直並未有其他症狀。
直到今晚，這個初一之夜，朔月當空，乃是陰氣極盛之時。
奇毒終於發作了。
浴桶中的卜棄已比卜離更早地昏死過去，渾身皮膚上覆著一層幹土，整個人仿佛一具從幹土裏挖出來的屍身，隻見他的嘴微微張開來，舌頭伸出口外，舌尖化作一支紅色的花苞。
那花苞殷紅妖豔，像血。
此乃卜棄所中之毒。
（六）
為卜離與卜棄兩個小童化解奇毒，令藥癡白雲居士也苦不堪言。
“藥王在上，弟子無能。究竟是何方毒藥，如此怪異呢？以弟子的修為，竟不能化解。”
這些天來，白雲居士累得頭昏眼花之時，時常這樣歎息。
自從“浴身”療法無效以來，卜離與卜棄的毒仍然日日發作。
之後，又不知道試過了多少藥方和丹藥。
所有法子皆無效。
白雲居士便隻好於每日午時，以自身的五輪之水化作寒冰，控住卜離的熱毒發作，到子夜時，再以自身的五輪之火化為灼氣，控住卜離的寒毒發作。
這是最笨的法子，卻也是當下唯一有效的法子。
半個月下來，卜離的毒雖然能控製住，但白雲居士自己卻累得半死。
說起來，塵世之人，掌握五輪力其中之一，本就十分罕見，百年難遇，被稱為“覺者”。
這其中，又有極少數人可以掌握兩種五輪神力，被稱為“二諦”。
白雲居士，便是一位二諦，他身負五輪之火與五輪之水。
又過得幾日，陰曆五月二十一，夏至，乃是一年之中白晝最長的日子。
多日陰雨，終於散去。
午時已過，熾烈的陽光撒滿天地。
此時，白雲居士剛以五輪之水控製住卜離的熱毒發作，正累得老眼昏花，他搖搖晃晃來到涼亭中。
此刻，庭院的水窪中，匯聚著尚未蒸發的雨水。
與清晨時相比，那水窪麵積已小了些許，想必是熾烈的日光，已在不經意間蒸發掉了許多水。
山中的積水正被灼熱的陽光蒸發，遠處的山頭一片霞蔚雲蒸。
天空中原本沒有一朵雲，在水汽氤氳中，卻又無聲無息地匯聚起薄薄的雨雲來。
佘湖山一半沐浴著灼熱的陽光，另一半又飄著細細微雨。
“真是羨慕這水，這雨啊……”
“這水，自由自在，悠悠哉循環於天地之間。”
“遇熱而蒸，遇冷而凝，若是再冷一點還會化作雪吧……”
白雲居士不由得歎道。
驀地，他猛地打了一個顫抖，想是明白了什麽。
——那下毒之人，或許正是利用了卜離本身的力量。
卜離乃是一名布水者，身負五輪之水。
而水，遇熱蒸發，遇冷凝固。
相傳，明教中人善於下毒，且掌握著兩種詭異的符咒，一為“照日符”，可驅動天地間的陽氣，一為“映月符”，可驅動天地間的陰氣。
若是那下毒之人，同時給卜離吃下了明教中的“照日符”與“映月符”，如此一來，“照日符”受陽氣影響，於每日午時，陽氣最盛之時，便將五輪之水調動起來，使卜離渾身沸騰；而“映月符”受陰氣影響，到了每夜陰氣最重之時，又將五輪之水調動起來，使卜離渾身冰凍。
再說，若將“照日符”和“映月符”燒為灰燼……再以水服下，如此一來，符咒之力便可以隨水運行到周身，在身體各個器官上，布下了無數道符咒。
如此，卜離便會日日內耗，不但身形不會變大，甚至還會蜷縮得越來越小，就像水坑不斷變小那樣，直到枯槁而亡。
卜棄那邊，想是相似的手法。
卜棄乃是一名敕地者，身負五輪之地，若是在他的體內，種上一顆陰氣極重的種子，任由那棵種子發芽生長，吸盡他的元神。
而那日所見的血紅花苞，在月初極陰之時才會顯露……
倒有一種邪門的花，符合那樣的特征。
相傳，忘川河畔，生長著一種紅花，花開一千年，葉落一千年，花葉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此花便是彼岸花，又名曼珠沙華。
若下毒之人正好懂得些邪門法術，操縱亡魂陰兵，從忘川河畔，取回一粒那樣的種子。
那種子浸透陰魂，染盡怨念。
將它種在卜棄體內的話……
其根布滿全身，令他奇癢難忍。
曼珠沙華雖說需要一千年才能開花，然而它在卜棄體內，吸收的乃是五輪之地的精華，開花速度怕是也要快上千百倍。
也就是說，待那花苞盛開，或許……就是卜棄枯槁之時罷。
想到這裏，白雲居士不禁黯然歎了口氣，感覺眼前微微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