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浮桑。”南邢照舊一襲淺紫,隻是一夜的時間,那張不惹凡塵的臉,有幾分蒼白,幾分憔悴。
連呼出的氣,都帶著幾分疲倦。
“浮桑,跟我回去,她……”南邢隱忍著,臉上神色複雜,似是要說些什麽,可到了嘴邊的話,硬是被吞了回去。
阮姬笑吟吟地拉著我的手,“浮桑自然不能跟你走,她要留在這要救爹爹,所以,仙君最好不要想著來插上一腳,添了什麽亂子,不然,我可是要不客氣了。”
說到最後,冷冽的語氣中,儼然已經開始有了殺氣。
南邢冷哼一聲,麵上如凍了三千尺冰霜,“你應該慶幸我及時出現,阻礙了你的計劃,不然浮桑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讓你和你那老相好陪葬。”
“你!”阮姬動怒,緊緊地扣住我的手,有些疼。
南邢變了臉色,身上殺氣漸湧,“放開她!”仿若下一秒,這裏便會因為他的怒氣,被夷為平地。
我有些恍惚,神情木然,突然在這片殺虐的氣氛中出聲,“你跟蹤我。”不是詢問,驀定的語氣,聽不出喜怒。
南邢望向我,身上的殺氣,瞬間消失殆盡。
他深吸一口氣,有幾分焦躁,連帶著那原本清冽的聲音,都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浮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隻是擔心你,阮姬她.……”
他急於辯解,眸中神色複雜,想說些什麽,卻在脫口的一刹那,及時止住。
我斂眸,嘴角泛著笑,“所以就跟蹤了麽?”
南邢急了,往前走兩步,猶豫了一下,卻不敢近到跟前來。
他說,“浮桑,你跟我走吧,阮姬絕對不會對你做出什麽好事。”眼裏帶著些懇求。
我依舊垂著頭,不去看他,嗤嗤笑出聲來,“我憑什麽要信你?她是我娘親,我自然信她,那麽你呢?我憑什麽要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
袖中的手,攥得有些緊,微長的指甲嵌進手心的肉裏,鑽心的疼。
每一個字,都那麽殘忍,可我告訴自己,我們之間,隻剩下這些,不剩任何情誼。
南邢深吸一口氣,靜靜地看著我,蒼白的臉在這片雪白中,竟然顯得有些脆弱。
而後,良久,我說,“你走吧,這是我的事情,和你無關。”
南邢望著我,幽深的眸子裏,異樣深沉。
而後,在我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已然近到了跟前,那雙輾轉複雜的眸子,深入我的心坎裏,連著心尖都跟著狠狠地顫。
他說,“對不起了,浮桑。”
頭開始一陣眩暈,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轉,在眼前是徹底黑暗之後,便落進了一個溫實的懷抱裏。
不曉得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頭還暈的厲害,我有些氣悶,隻覺這南邢甚是狗屁不通,下個手,沒輕沒重,現在都還不怎麽舒服。
若是有個萬一,將腦袋敲傻了,遭罪的,也還是我。
這樣想著,心裏便有些忍不住,將他祖宗幾十代都扒出來,好好地問候了一遍。
房裏一個人都沒有,寂靜的讓人有些難過。
我半眯著眼,外麵的陽光隔著一層淺淡的窗子,也變得淺淡了。房裏的裝飾簡單,一張方桌,幾盞清淺的茶具,連帶著所有的氣息,都是半舊的。
這裏熟稔極了。
我有些恍惚,嘴角溢出一絲苦笑,說不再回來,結果又被送了回來。我與此處當真有緣,隻是這緣,也非善緣。
我揉了揉太陽穴,倒下半盞涼茶,走時還是溫的,果然人走茶涼。
明明是不冷不熱的天,在灌下半盞涼茶後,肚子裏連吸進的氣,都混著一股涼意,讓人心冷。
我打開門,院子裏一片寧靜,隻是偶爾的,從旁邊的房間裏,傳來爭執的聲音,有些激烈,僅僅是站在木門前,便能感受到房裏的一片煞氣。
“你這樣做會害死浮桑的,你知不知道!”南邢似是憋了許久,終於將心裏的怒火瞬間發泄了出來。
阮姬冷笑一聲,“我知道又怎樣?”
南邢氣急,額上的青筋隱隱浮現,“你知道!你知道還讓她去送死,有你這樣的娘親嗎!”
“嗬!”阮姬笑得頗為不怎麽在意,“送死又怎樣?我當初生下她,就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用她的元神來救玄天。”
她興許是覺著我尚且沒醒,言語間頗為放肆,“她是死是活,我不管,隻要玄天能活過來就行,作為子女,這是她的責任……”
我緩緩地蹲下身來,靠坐在門前,眼眶中的眼淚,順著下巴,一滴一滴落在大紅色的羅裙上。
南邢終究是沒能忍住,幻出長劍橫在阮姬的脖頸間,眼中眸光冷冽,“我初時還念著你是浮桑娘親,但凡傷了你一分一毫,就會傷了她的心,可你呢?你是怎麽對她的?
你跟我說責任?她從生下來,你丟下她一個人,對她不管不問,讓她獨自一人被關在黑暗裏,見不得光,還要被人 說是野種,身上流著低賤、肮髒的血,這就是你的責任嗎?在她最需要娘親保護的年紀裏,你在哪裏?在她忍受千萬年孤寂、偷偷掉眼淚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她從來都把你當作最親的人,即使你丟棄了她,都沒有因此怨恨你,可你呢?你究竟,把她當成什麽了!”
南邢氣得厲害,渾身都跟著顫抖,“我今日就殺了你,我寧願她恨我,認為是我傷了她,也不願她最後看到的,是最親的人傷了她。”
房裏傳來一陣打鬥的聲音,有些激烈,混著半舊的器具被打碎的聲音,有幾分腐朽的氣息。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明明一片晴朗,眼裏卻霧得厲害。
這個世上,有誰是期待著我的存在的?對我無所求,卻真真切切地希望我活著。
淡淡的陽光照得我有些發昏,腦袋裏沉沉的,很想就此睡去,然後長睡不醒。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將這條命還給他們,還給那些覺著我欠了他們情的人,然後告訴他們,這命,我不要了,你們 收回去吧,不要像施舍一口食物一般地施舍我,我已經不想要了。
在門前坐了許久,隔著一扇半朽的木門,門內是我丟失的半個魂,而門外的這半個,迷惘地找不到方向。
我緩緩起身,在無限旖旎的美好中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跑開,祈求逃開那些不堪,逃開那些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的絕望。
仿佛時光一下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很多人指著我說,看,她就是那個血脈陰暗的孩子,身上流著最邪惡、最低賤的血。
我永遠記得,那些人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世上最肮髒的東西,然後,我慌忙無措,很想落荒而逃。
過去了那樣一段不堪的歲月,在以後的以後,我以為自己早已有了強大的力量,不再是那個脆弱地沒有任何自我保護能力的孩子,可毫無預兆的,傷害我的人,希望我死的人,卻是我最親的人。
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