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阮姬聽了這一聲娘親,滄桑的眉眼舒展開來,笑得和煦,“孩子,我們去救你爹爹好不好?”
她聲音蠱惑,帶著經久的慈祥,“救活了他,我們一家三口,找個沒有人的地方生活,娘親會將這些年對你的虧歉,全都補回來……”
我斂眸,眼裏閃過一陣迷茫的神色,“一家.……三口……”嘴裏不斷重複著這幾個字,咀嚼,消化,再咀嚼,好像在久遠的記憶裏,還是第一次,有人將我列為家人。
“我也會有家人麽?”我喃喃。
繞過那片耀眼的光暈,鼻尖還縈繞著那股淡淡的香氣,腦袋也昏沉的要命,有些不怎麽清醒。
稀裏糊塗,糊塗稀裏。
在一瞬間黑暗之後,空氣似是被凝固了,突然冷了下來,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都不斷有冷氣滲入。
我努力瞪大眼睛,試圖在這片黑暗中看清周圍的事物,可周圍除了冷,還是冷。
半晌,半柄殘燭亮起,周圍的視線還是昏黃,映照在這片冷中,有一絲溫暖的味道。
我打了個寒顫,半眯著眼,微微打量了一下四周。
這裏是個天然的冰室,周圍冰寒一片,還隱隱冒著冷氣。
在視線能及的最裏麵,擺了個微大的冰棺,裏麵隱隱約約尚能看到個黑色的人影。
我緊緊地盯著那副冰棺,有一瞬間的呆愣,在內心最角落的地方,沒由來開始難過,“這是哪裏?
——那個.……又是什麽?”我指著那副冰棺問道。
阮姬笑了笑,牽著我的手,緩緩走到冰棺前,“這裏是雪山之巔,裏麵沉睡的人,就是你的爹爹,玄天。”
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眉眼含情,脈脈的流波間,宛如初春融化的冰雪。
那雙飽含風霜的眼睛,一直看著麵前的冰棺,仿若隻是這般看著,便能透過那層厚重的晶瑩,觸碰到裏麵安然沉睡的人。
“爹爹?”我直直地盯著那橫放在麵前的冰棺,有一瞬間的恍惚,胸口開始悶得難受。
“是啊,你爹爹,他永遠停在了不老的年華裏,而我,已經先行老去了.……”她感傷,眼裏透過悲涼。
也許是血脈的始然,越是靠近這座冰棺,心裏的某個地方的裂縫,便越大,也越來越疼,很難過。
阮姬拉著我的手,悲懷地看著我的眼睛,“浮桑,你爹爹現在就躺在這裏,你願意救他嗎?”
我有一瞬間的猶豫,腦袋尚自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急了,“浮桑,這世上便隻有你能救他了,幾千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
她眼裏總是神傷的厲害,和著眼角淡淡的皺紋,總讓我心疼的難過,不忍心看她失望。
暈暈乎乎間,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驚喜地拉起我的左手,放在冰棺上方的縫隙處,而後在中指處,劃開一道口子。
手上驀地一痛,腦袋似是清醒了些,便試圖將手抽回,可阮姬的力氣實在太大。
“浮桑,你難道不想救爹爹了嗎?他一個人躺在這冰冷的棺材裏,已經好幾千年了,隻有你能救他了.……就當娘求你了好不好?”
阮姬眼裏閃著悲涼的哀求,瞳孔深處漫著滄桑的絕望。
心裏驀地疼開了,放任著手,不再掙紮,任由她牽著。
鮮紅的血從指尖流出,滴在晶瑩的冰棺縫隙裏,而後漫漫滲入,將冰淩的透明之色,浸染地一片血紅。
一滴兩滴,聲音清晰而澄脆。
鼻尖又出現了那陣淡淡的香氣,似是指引,腦袋也開始泛起了暈,迷迷糊糊間,有種會將血就此流幹的錯覺。
耳朵裏出現嗡嗡的聲音,沉悶的,冗雜的,混在一起,不甚清晰。
“浮桑——”一聲清冽的聲音,隱隱約約,夾雜在那片吵雜中間,赫然清晰。
“浮桑——”又是一聲似有似無的喊聲,在亙古的深淵裏,宛如一根拉我回頭的韁繩。
眼前似是浮現了一雙焦急的眼睛,在急切地呼喚著我,呼喚回頭是岸。
腦袋裏昏昏沉沉的,一會兒是阮姬那悲傷戚戚的祈求,一會兒是南邢急切的呼喚。
不安間,我驀地睜開眼睛,在刺目的光亮中,瞳孔裏一陣潰散。
待眸眼徹底清明,才發現南邢已然在我身邊,一雙深邃的眸子裏,透著焦急。
“浮桑,你怎麽了?”他扶我坐起,聲音微顫,“方才嚇死我了,喊都喊不醒,很怕你就此睡了過去……”他尚自心有 餘悸,握著我的那隻手冰涼一片。
我斂下眸子,深吸一口氣,“方才做了個噩夢。”隻是做了個噩夢,我在心裏默默安慰著自己。
可指間傳來疼痛告訴我,那並不是一個夢。
我半斂著眸子,垂下的碎發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南邢,你說,做父母的,為了一個目的,當真狠得下心來,讓子女去送死嗎?”
南邢愣了一下,不曉得我為何突然要問這樣的問題,但他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而後,許久,他說,“很久很久以前,我隻以為他感情淡漠,心裏從來不會有我們這些兒子,可那次我才曉得,血脈到底是血脈,永遠也割不斷。”
他笑了笑,“很神奇,像是天性一樣。”
我苦笑了一下,眸光深遠沉寂,“是麽。”
“浮桑,你.……沒事吧?”南邢望著我,眼裏有些擔憂的神色,“阮姬的事情,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可能當年她也有自己的理由——
說這些話,我並不是想為她開脫什麽,隻是怕最後了,難過的會是你。”
我笑了笑,不想再說阮姬的事情。
“你怎麽突然來了?”其實,我並不想曉得,他緣何要來,腿兒長在他身上,平日裏,他向來隨心所欲慣了,想來便來,想走便走。
可此時,我需要一句話,一句來轉移話題的話。
“浮桑,我的傷還沒好呢,做事要有始有終.……”他提醒著我,眼神頗為哀怨。
我撇了撇嘴,衝他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著,“不就今日少了你一頓湯食麽。”
說完,指了指泛黃的忘川河水,“喏,平日裏給你熬的湯,都是灌的這裏的水,你趴下喝吧,一次喝個痛快.……”
那廂的我尚未說完,這廝的南邢已然蒼白了臉,“浮……桑你是灌得這裏的水?嘔——”
他一陣幹嘔,臉色也難看的很。
我有些鬱悶,“你是不是傻?開玩笑的話都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