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瞬間,司景臉上的血色全褪了,他顫抖的雙手還帶了些微涼意,死死抓上我的胳膊,“你見到她了?她是不是還在?是不是!”
那張向來風輕雲淡的臉,像是在沉寂了近千年後,終於再次綻放,隔世芳華。
胳膊被扯地生疼,可卻遠不及那一襲藕色內心疼痛的萬分之一。
“是,她在。”我靜靜地看著有些悲戚的燭火,眸中有些微光亮閃過。
每根蠟燭都是傾其所有來燃燒了光華,可最終的最終,待光芒散盡,卻隻會被拋棄。
所以它們總是通透的,一開始便曉得了自己悲慘的結局,才會一邊燃燒著,一邊流著淚。
若是緣至如此,那便將一生的眼淚都還給你,從此以後,以後從此,再也不會為你落下一滴淚。
“不過,她不願原諒你。”語氣平淡,卻甚是傷人。
司景鬆開我的胳膊,踉蹌著後退幾步,眼裏空洞的厲害,“她不願原諒我,她不願原諒我……”
在一瞬間認清這個殘忍的事實後,那雙蒼白的手撐在桌案上,搖搖晃晃,麵上一片灰敗之色。
仿佛突然之間,便沒了魂魄,沒了然後。
空然的眼眶裏,劃出一串一串熱淚,他似是再也忍不住,莫大的悲傷自心底爆發。
我突然便想起,在那最後一刻的夜雨裏,他也是這般神情,兀自瘋癲,兀自哀嚎。
心裏沒由來“突突”地厲害。
“既然她不願見我,那我就不去見她了吧。”他麵上異常平靜,神色久遠,“就不給她添堵了。”
“隻是,我欠了她一顆心,要還了才好。”他斂下眸子,在昏暗的燭影裏,有一瞬間死寂的悲涼。
喉間開始發幹,不自覺上下滾了滾,有一瞬間,感覺心要提到了嗓子眼。
我隻覺眼皮跳得厲害,往前走了兩步,抓上他的手,沉聲道,“司景,你要做什麽!”
他嘴角彎起,溢出一個苦澀的笑,“她不會原諒我對嗎?她不會.……”
說完,另一隻蒼白文弱的手,隻是在一瞬間,便穿過了自己的胸膛。
霎時,血色浸染了整片昏黃,紅得刺眼。
臉上濺了一片溫熱,我瞪大眼睛,直直地盯著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渾身無力的幾近癱軟。我不過是想唬他一下,讓 他吃些苦頭,為筠書的疼痛而疼痛。
可誰想,他竟會用這般甚是慘烈的方式,來終結對她的歉意。
“司景——”劈啞的嘶吼震徹整個閻王殿。
他嘴角溢出一片殷紅,虛弱地彎起個弧度,“這是我欠她的。”
蒼白死氣的臉,有那麽一瞬間的釋然,而那隻滴血的手,又往裏進了幾分。
“司景,你要是死了,她也活不成了!”我心急,卻不敢輕舉妄動,隻希望蒼白無力的語言,能止住他沒進胸口的手。
他果然頓了一下,麵色已然開始猶豫。
“你欠她的又何止是一顆心,難道你想憑此就一筆勾銷嗎?”我緊緊地盯著他,不敢鬆懈分毫。
“死去的人,總不是最痛苦的那個,難道你要她在往後的時日裏,都守著對你的愧疚,夜夜煎熬,就像現在的你一般?”
我冷笑一聲,“這就是你對她的愛嗎?”
他開始動搖,麵上溢滿難過的神情。
最後,那隻混著鮮血的手,頹然地從胸膛裏抽出,而後,大汩大汩的豔紅,從他嘴裏鼻子裏溢出,在地上浸染了一大片,有些駭人。
我鬆了口氣,隻覺渾身無力的很,癱軟間,才驚覺後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先把傷口治了吧。”
我尚自驚魂未定,抬起他的衣袖,給他胡亂擦了擦血跡,而後,從懷裏掏出上次南邢給我的什麽太上老君寶貝丹,將一整瓶藥丸都倒在了手裏,遞給他,“全部吃了。”
他抽了抽嘴角,“.……”
天色已然大亮,案上的燭火已然熄滅,芯子冒著青煙。熱軟的燭淚,逐漸冷硬,冷卻了那一廂通透的心。
可能是失血過多,司景的臉色還有些慘白,我讓他在榻上先歇著,臨走前還不忘警告他,“筠書的情,你尚且還沒有還,在這之前,你絕不可以死去。”
我尋了一方小池,將臉上濺到的血跡洗淨,清淺的倒影裏,一張還算秀氣的臉漫著倦怠。
我靜靜看了一會兒,發著呆,臉上一滴水珠滴落下來,打亂了一池倩影。
心裏疲憊至極,倦怠至極。
著實不是我想插足他們之間的糾纏,隻是勾塵因我得不到善果,那便應由我來償還,即便是以後清守古佛,千年萬年,也要求來他們一世姻緣。
離開閻王殿,我本是想回到自己的小烏篷船裏,可想了想,又轉了個方向,拐到了冥王那裏。
任務是他派給我的,若說秦戈的事情,隻是個巧合,那這接二連三的巧合,我便有些不怎麽信。
冥王慵懶魅惑,一雙半眯的眸子,斜睨著百階之下。
我“噔噔噔”三兩步邁上金階,站在那一襲玄色寬袍麵前,睨著他不語。
他抬起頭來,眼裏風情不減,“浮桑,你什麽時候這般膽大了,好歹我也是你上司,月錢俸祿可都是我說了算的。”
——赤 裸 裸的威脅。
我抱起雙臂,拋給他一記白眼,“冥王大人,月錢你發過嗎?我現在都不曉得銀子長什麽樣子了。”
“諾,長這個樣子。”他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眼神頗為真誠。
我有些無語,“我來不是和你說廢話的。”
他聽了這句,似是來了精神,一雙眸子發亮,改了往日的懶散,“難道是來找我談情說愛的?”
我靜靜地看著他,眼裏無波,“你不必如此,你知道我是來問什麽的。”
他頗為感傷地撇了撇嘴,麵上的悲涼浮誇,“浮桑,你非要這麽逼我就範嗎?我可是誓死都會保衛節操的。”
儼然一副我逼良為娼的神情。
內心開始一陣咆哮奔騰,我究竟怎麽他了,就要誓死保衛節操的!
“我是玄天和阮姬所生,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對不對?”我緊緊地盯著他,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表情。
他麵上僵了一下,而後目光深沉,“你都知道了?”
“是。”我斂眸,麵色平靜。
他挑眉,臉上有些嘲諷,“你都知道什麽了?就這些麽?”
“什麽就這些?這已經是全部了,不是嗎?”我直視著他,兩側的手攥得緊了。
他苦笑,完全不似平日裏,那個總是將一切都不放進眼裏的冥王。
他說,“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最少你都還不曉得我……”喟歎的聲音似是自嘲。
我有些迷茫,不曉得他話裏的意思,什麽叫不曉得他?我怎麽會不曉得他?
良久,他歎了口氣,“浮桑,你回去吧,該曉得的,自會曉得,現在也強求不來,緣分未到,你也未必承受得了。”
我迷迷糊糊地從冥王那裏出來,一陣陰風吹來,腦袋裏清醒了些,此時方覺似是被人忽悠了一番。
心裏歎了口氣,也不想再回去問個明白。
想來,冥王也是不想說,若是他會告訴我,便不會一直給我兜著圈子,圈圈繞繞,把我繞得甚是暈眩。
回了忘川河邊,筠書在那一片豔極中站定,似是在等我。
我三兩步並過去,“怎麽沒在歇著麽?”
一陣風吹來,豔紅的花瓣飄上三千淩亂的青絲,亂了一襲藕色的羅裙。
她定定地站住,眼神望向極遠的地方。
我順著她的目光,遠處都被這些豔紅浸染的,沒了原先的顏色,似是天邊本就燒起了一叢烈火,凶猛而濃烈,將淺淡的雲燒得通紅通紅。
這種顏色,總是有種孤寂的淒美,看久了,心裏便會落寞,落寞過後,又總是會想起很多很多——好的,不好的, 全部從久遠的記憶裏洶湧泛濫,將胸口溢得發漲。
我擋住她的視線,不想讓她再觸景生情,盡管她不會。
“你不用這樣,這裏是空的,是不會難過的。”她依舊執著的看著遠方,眸色裏空然一片。
心裏驀地疼了一下,她是沒有心,可若是不會難過疼痛,那些止不住的淚水,又因何而起?
其實她自己也是曉得的,隻是總覺輸了一顆心,便不應該再為那人心傷。
“他是不是在這裏?”她幽幽地吐出這麽一句,不帶任何情感,難過亦或是憤怒。
“我能感覺到的,從來到這得那一刻,便感覺到了。”
她斂下眸子,“可是沒用,沒有心,便不會恨任何人,也不會愛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