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司景和連朔成親的時候,天氣甚好,所有的下人都湊熱鬧領賞銀去了。
因為司景還尚是沒有什麽府邸,便暫且在丞相府住下,所以喜宴也是擺在丞相府的。
我獨自一人,在狹小的房裏,不想出門,裹了被子躺在床上,覺得甚是冷清。
若是我曉得,他會和丞相府的千金成親,便是說什麽,都不會將自己賣進來,眼睜睜看著,偏偏又不得走。
喜慶的炮竹聲響起,鬧騰的餘音,穿過層層空氣,殘忍地落進這一方陋室。
我將被子裹得緊了些,心裏空成一片。若是當初沒有相遇,便也不會有今日如斯的傷害。
這是他選擇的,從今以後,從今開始,便沒有以後。
我闔上眼睛,腦袋開始昏沉的厲害,迷迷糊糊間,很是想瞌睡。
不曉得睡了多久,門外響起了一陣陣的敲門聲。
“筠書,你.……在嗎?”門外的人,敲了片刻後,似是不怎麽死心。
我迷迷糊糊地起了身,趿拉著草鞋,步履間還不怎麽穩當。
打開門,外麵是一張厚實的臉。
“陌九?你怎麽來了?咳咳咳……”我將他讓進來,隻是說了這麽一句,才發現肺裏灼燒的難受。
“我看你中午沒去吃飯,就給你送些吃的來,筠書,你是不是不舒服?”他將手裏的東西放下,有些擔憂地扶著我。
我渾身無力,頭也暈暈的,“無妨,可能是方才睡得過了。咳咳咳……”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頗有些費勁。
他抬手在我額上試了試,慌忙道,“你快躺著,發燒了都不曉得。”
“我去給你找些藥過來。”說完,匆匆離去。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又有些想睡,可漫天的黑暗,讓我有些害怕,害怕就此醒不過來。
漫天的黑暗,寂靜的夜,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將我緊緊地鎖在裏麵。
“小景?”突兀的聲音,在這偌大的寂寥中,有些駭人。
我有些害怕,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隻有我一個人。
“小景?”第二聲已然開始帶了些顫抖和哽咽,“你在哪?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不死心,衝著前方的黑暗喊著。
可周圍除了寂靜一片,什麽都沒有。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沒有指引,沒有方向。
突然,前方似是有了一絲若隱若現的光亮,像絕望中的唯一一點希望。
我欣喜,朝著那個方向跑去。
“小景?”在漸漸變大的光暈裏,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模模糊糊,不甚清晰。他走得極快,我有些追不上他的步伐。
他匆匆而去,將要消失在那片光暈中,我有些急了,大喊,“小景,等等我。”
那背影像是聽到了我的喊聲,終於頓住腳步。
我急速過去,在他的背後駐足,眼裏有些驚喜,“小景。”
他緩緩地轉過頭來,而後,那本該是風華俊朗的臉,此刻卻變作了一張中年女子的臉。她衝我笑笑,“你端的茶很好喝。”
我害怕,臉色蒼白地往後退,癱坐在地上,嘴裏喃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的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最後,那笑開始猙獰了起來,一雙手也覆上了我的脖頸。
我驚叫,在一片昏黃的燈光中坐起,額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耳邊是油燈“嘶嘶”的聲音,甚是真實,甚是清晰。
“你醒了。”陌九抬手試了試我額上的溫度,將從我額上掉下來的冷帕拾起,起身在盆前又擰了一把。
“燒是有些退了,不過還熱著呢,喝了藥,躺下再敷會兒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在小灶上溫著的藥罐取下,倒在碗裏遞給我。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我總覺著,這次醒來,陌九有些不太一樣了,言語間有些躲閃。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睡著的時候,有沒有說些什麽.……奇怪的夢話?”
他身子僵了一下,而後垂下眸子,“沒有。”
我靜默,直覺上,他說了謊。
良久,他眼神有些發飄,輕聲說道,“以前,我有個妹子,被一個男人欺騙了感情,還白白地利用了一場,最後鬱鬱而終。”
他抬起頭來,看著我,一雙眼睛神色複雜,“筠書,你.……是不是.……也被誰騙了?”
我斂眸,一雙手在身側攥得有些緊,“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低下頭來,不吭聲,既不說知道,也不說不知道。
“你喊的小景……是不是景先生?”許久,他終於問了出來,像是幾經掙紮。
我倒抽一口冷氣,閉上眼睛,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夫人……”他看著我,聲音有些顫抖,“是自己死的吧?”
我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他有些急了,晃著我的雙肩,“你說話呀,你說呀,和你沒關係的,對不對?”
“我殺的。”良久,我苦澀地笑了笑,“你要去告發我嗎?”去吧,每天都如同活在地獄中,我已經夠了。
我早已經厭倦了。
“你去吧。”我眼裏清亮,是從未有過的認真,興許,可以自此解脫。
他呆呆愣愣的,臉上一片木然,似是無法接受。
良久,他說,“筠書,我帶你走吧,給你贖身,我們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我還有些銀兩,到時候再做些別的,我們兩人過活,肯定沒問題.……”
他說得誘人,心跟著驀地軟了一下,可我曉得,那是終其一生,都無法獲得的救贖。
眼裏開始有些濕潤,我笑了笑,“陌九,你不要管我了,我好不了了,這結是我自己係下的,你解不了的。”
陌九頹然地垂下手來,“你可以放過自己的.……”
夜色開始深了,昏黃的燈光也燃的有些倦了,那廂有佳人陪伴,良辰美景,燭火春帳,連夜色都是撩人的。
那本是很溫暖的懷抱,此刻卻擁著他人,獨留我一個人,還站在寒風料峭的崖邊,找不到方向。
我仿佛看到了那萬丈的深淵,隻要再往前一步,便可以就此解脫。
心在這一刻,疼到了極致,窒息地喘不過氣來。
“陌九,你能不能幫我一件事情?”我突然出聲,一件事,最後一件事情。
他歎了口氣,“你說吧,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幫。”
我笑了,甚是燦爛釋然,在微涼的夜裏,有些錯亂。
“你先出去一下,等會兒進來的時候,我會在桌子上放一件禮物,你幫我交給景先生好嗎?就當是送他的新婚的禮物。”
也是從此訣別的禮物。
他有些疑惑,“為什麽要出去呢,你現在給我不好嗎?”
我笑了笑,臉色也有了些精神,“這是我和景先生之間的秘密,你在的話,總歸不怎麽好,所以.……”我央求地看著他,不怎麽好意思。
他遲疑了一下,起了身,“那好吧,待會兒,你喊我,我再進來……”
說完,又不怎麽放心地回過頭來,看了看,“待會兒你記得喊我啊……”
我笑著點了點頭,催促他快些出去。
當那扇陳舊的木門,被合上的一瞬間,腦袋裏又開始恍惚了。隻覺今晚夜色很美,如水般,便是連這簡陋的小房裏,也有了一絲的溫馨。
我費力地下了床,從抽屜裏取出一把三寸長的尖刀,這是許久之前便備好的。看著那泛著銀光的劍刃,我笑出了聲,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日。
我曾說過,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給不了你,但還可以給你一顆愛你如廝的心。
冰涼的寒刃劃過肌膚,被鮮紅的血浸濕,竟然有一絲淒絕的美感。
切膚的疼痛漫過全身,全部被我哽在喉間。青色的粗布,原本還是鄙陋的難看,可此刻,卻因為一朵正在綻放的血色花朵,而異常妖豔。
“筠書,好了嗎?”門外響起陌九遲疑的喊聲。
腦袋裏因為疼痛,空白一片。
我將一顆赤誠的心,緊緊地握在手中,嘴角微微彎了一下,終於可以,送給你一件貴重的東西。
也終於可以,自此轉身,逃開你的魔障。
“筠書,你還好嗎?你再不說話,我便進來了.……”陌九似是察覺了什麽,有些焦急。
外麵靜了一瞬之後,門便被突兀地推開了,在靜謐的夜裏,有些空寂。
“筠書——”他有些呆愣,血色在這一刻盡褪。
他踉蹌不穩地走至一灘濃稠的血色裏,而後癱倒。
“筠書——”慘烈的聲音,破空而出,響徹整個夜空。
我隻覺眼睛沉的緊,視線模糊的難受,試圖將一雙蒼白冰冷的手抬起,交給他那份赤誠的禮物。
可身上的力氣,像是在方才那一瞬間,被抽了個幹淨,無力至極,頹然至極。
“給……給他……告.……告訴他.……”我喘了口氣,緩了緩,費力的很,“告……告訴他,我.……我這次先.……先走了,就.……就不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