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當秦戈出聲喚著鳳初時,鏡中的那個,表情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繼續喚她。”我摸了摸下巴,表情頗為嚴肅唬人。
秦戈疑惑地照著我說的,又做了一遍。
果然!
鏡中的那個,表情果然變化了,雖然隻是輕微的,可依舊被我捕捉到了。
我敲了敲鏡麵,麵色冷凝,“我想,這個司馬鳳初可能隻是一具空殼而已,而真正的——”
“應該被關在了鏡子裏。”我緊緊地盯著那平靜的鏡麵,蹙著眉頭,緩緩道,“可能外麵那個,也是她的一部分,當然,這也隻是我的一個猜測。”
秦戈愣愣地看著我,顯然有些無法接受我的猜想。
我皺著眉頭,沉沉地看著麵前這個,表情木然、不斷緩慢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的“司馬鳳初”,沉聲道,“我也不是很確定,所以,我想進去這鏡中一趟。”
“那怎麽行!”秦戈想要製止我,“這麽危險的事情,要去也是我去!”
我靜靜地看著他,良久,突然嗤笑出聲,“怎麽,你不是討厭我的麽?想當初,見我一次,都巴不得盼著我死一次。”
他被我說得甚是不好意思,一張溫潤的臉泛著紅,“誰……誰歡喜你了,你少得意了。”
“秦大人,我有說過你歡喜我的話嗎?”我好笑地看著他,隻覺初時的那個翩然貴公子,又回來了。
他臉更紅了,連說話都開始緊張的很,“總……總之,我去,你在這外麵守著。”
我不看他,風輕雲淡地笑了笑,“你還是留在這好好看著吧,保不準這真是司馬鳳初的殼子,若是有了損壞,可給你換不來一個完整的了。”
以往,他被我揶揄了,隻有兩種情緒,生氣,或是更生氣。可這次,他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憤怒,隻是悶悶說了句,“你小心,一定要好好出來。”
說完,他將頭別開,解釋道,“你不要多想,我但凡這樣說,並不是不討厭你了,隻是怕到時候被南邢找了麻煩而已。”
我心情大好,笑容又深了,“曉得了,曉得了,您秦大人出身貴仕之家,天生根骨風流,不屑與我這等卑鄙汙齪之人為伍,行了吧。”
他低下頭來,細細思考了一會兒,十分認真地對我說道,“你卑鄙是卑鄙了些,可尚還不是那等汙齪之人。”
我臉上的笑開始僵住,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後,便在心裏,悄悄地將他祖宗幾十代,都問候了個遍。
在甚是誇張地活動了一下筋骨,伸展了一下老腰後,我便麻利地施法進了鏡中。
眼前開始出現一片迷霧,如同置身在一片幻境之中,待那片迷霧散去後,儼然便到了鏡中的閣樓裏。
我拍了拍手,喃喃自語,“在外麵也沒看到迷霧啊,”回過頭來,想了想,又衝鏡子做了個鬼臉,不曉得鏡子那邊的南邢,能不能看到我。
“浮桑——”一聲空靈劃破寂靜的空氣,而後是不確定地詢問,“你是浮桑嗎?”
我轉過頭來,才發現旁邊竟還坐了個司馬鳳初。我被唬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你……你.……是司馬鳳初嗎?”
方才隻顧自己初來時的新鮮感,竟然忽略了這古鏡旁的環境,萬一是敵人怎麽辦,還好還好,我撫了撫自己的小心髒,甚是後怕地吐了口氣。
她並沒有因為我的唐突而不高興,眼裏反而有些驚喜,“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
她開始哽咽,突如其來的,措不及防間,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良久,她不哭了,開始有些擔憂,“你怎麽到這來了?這裏很危險,你快走吧。”
我衝她笑了笑,“好久沒見,我念你念的緊,哪有千辛萬苦地尋來了,便趕人的道理,好歹我來一趟也不怎麽容易。”說完,自顧地踱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不能喝!”她慌忙給我搶了過來,顯然沒有說笑的心思,“這裏的水也不曉得會有什麽,你還是走吧,我也沒什麽款待你的,再說——”
她頓了頓,臉上開始有些蒼白,“萬一他回來了,就完了。”
“誰?”我厲聲問道,直覺上,感覺這個“他”十分的危險。
果然,司馬鳳初沒有讓我的直覺失望,“鬼子那耶。”而後,她痛苦地掩著麵,“他將我困在這裏快一千年了,出不去的,你走吧,不然他來了,你也走不成了。”
我坐下身來,晃晃悠悠地將腿疊起,寬慰著她,“你放心,他找的並不是你。”說完,從她手裏奪過那杯茶,一飲而盡。
她瞪著我,有些氣急,“你——”而後頹然地坐下,“我不管你了,你愛怎麽樣便怎麽樣好了。”
我笑了笑,“你放心,該我死的,肯定活不了,可不該我死的,區區一杯水,能奈何我什麽,更何況——”
“我早死過了,不是嗎?”我捂著嘴,嘻嘻地笑開了。
她繼續瞪著我,不說話。
我不敢再笑,無聊地拿手輕輕敲著桌麵,晃了晃腦袋,緩緩道,“我這次來呢,是帶你出去的,況且——”我瞄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秦戈他在外麵等你。”
果然,她愣了一下,可也隻是愣了一下,便徹底呆住了,“秦戈?”她又不確定地呢喃了一遍,“秦戈。”
她目光深遠,像是在慢慢地從那久遠的記憶中,搜尋著這個叫秦戈的男子。
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喂,你不會把人家忘了吧,你也太薄情寡性了,他可是……”
她回過神來,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還些微的有些顫抖,“他……他來了?他在哪?他在哪?”
我被她抓的吃痛,大著嗓門直呼,“哎哎,痛痛痛,撒開,撒開撒開。”
她撒開手後,一雙眼睛期盼地看著我,像極了一隻等待主人喂食的小狗,我沒由來的便一陣心軟。
我清咳一聲,“他就在這一方銅鏡之外,之前也一直在找你。”簡短的兩句,卻讓她一直堅守的表麵瞬間崩潰。
她掩著麵,傷心而痛苦地細細啜泣,“沒用的,沒用的,那耶不會放了我的,你讓秦戈走吧,你也走……”
像是堅守了多年的夢想,在這一刻,突然便明白了,無論怎麽努力,都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難過,像一隻受傷的小鹿,隻能在無人的時候,獨自舔舐著傷口。從來都是成全別人容易,可誰來成全自己呢?
我有些頭疼,想她雖是曾君臨天下,可在無人知曉的內心深處,仍是脆弱的很。大概當初的,南邢和秦戈愛的,便是她這份在濁世中依然清淨的純然之心。
“往哪走?來都來了,還.……”
我話尚未說完,司馬鳳初臉色突然一變,蒼白的有些駭人,“他來了,他來了,你快走,他來了……”
她說的很快,使了全力推我,可尚未等我反應過來,眼前赫然已經出現了,那個一襲玄色的男子。
他半眯著一雙眼睛,紫色的唇角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咯咯.……我沒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
司馬鳳初將我護在身後,一雙眼睛瞪著他,“你要做什麽?”
我隔著司馬鳳初,死死地看著麵前這人,渾身顫抖的厲害。這個人的出現,總是能將我內心深處強烈的恐懼帶出,本能的,像是早已烙在了骨髓裏。
“看樣子你很怕我啊。”他往前走了兩步,隔著司馬鳳初衝著我笑。我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頭皮一陣陣發麻,胃裏也翻滾著,讓我有些幹嘔。
他麵露傷心的神色,抬起袖來掩住那張妖異的麵孔,“我好傷心啊,你竟然已經厭煩至此,見了我便想嘔吐——”隨即,抬頭看了看我,彎起嘴角,“不過,你越是這樣,我越是喜歡呢,咯咯咯.……”
我攥緊拳頭,死死地抿著嘴唇,“我……我已經不怕你了。”聲音是顫抖的,絲毫沒有底氣。
盡管我一直在努力的控製著,可那些恐慌,早已深入骨髓,在記憶裏生了根發了芽。
司馬鳳初也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悄聲問道,“你怎麽了?要不要緊?”盡管是極輕的話,還是被那耶聽了去。
“哈哈哈,她怎麽了?你問她怎麽了?哈哈哈.……”他笑得瘋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瘋魔的樣子,心裏的害怕更甚。
“讓我來告訴你她怎麽了,”他笑夠了,擦了擦眼角的淚,“她那時為了換回你的屍體,被我施樂蟲刑。
蟲刑啊——”他像是在回憶極遠的事情。
“她那時還沒死,一堆一堆的蟲子,蜂擁著爬到她身上,鑽進她的身體裏,啃食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骨頭,最後連渣子都不剩……”
“夠了!”我再忍不住了,大叫一聲,本能地將手裏的竹傘掄了過去,可他隻是隨手一揮,那傘便又彈了回來。
我一手接住傘,一手按上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可額間密密麻麻的冷汗,卻很好的說明了,我此時甚是不舒服。
“他說的是真的嗎?”司馬鳳初臉色蒼白,有些呆愣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