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昔日皇城
當我站在巍峨的城門前時，腦中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抬起頭來，映入眼裏的“鄴城”二字，書的是大氣凜然。
沒想到再回到這裏，竟是以這樣身份。
日頭早已升得老高，待眼前開始一陣陣的發黑後，我才回過神來，原來已經在這站了好些時候了，現今在地府呆久了，已是當不得這般毒辣曝曬的。
我抬起衣袖遮擋了一下，慌忙將手裏的竹傘撐開，好一會兒，那股眩暈才退卻了下來。
進城的人很多，可唯獨我，竹柄紙傘下，是一襲覆紗的豔紅，施施然間，傾的是三千青絲，在素衣朝天的尋常百姓裏，端得是極其惹眼。
城門把守的幾個士兵，嘴角帶著些地痞的笑意，將我攔下，“呦，這誰家的姑娘，生得夠水靈，陪爺幾個玩玩唄。”
我並不生氣，隻是換了幅死時的模樣，衝說話的那個笑笑，“美嗎？”
他瞪大雙眼，一副驚恐的模樣癱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大叫，“鬼……鬼啊……”
我蹲下身來“和善”地看著他，可他似乎並不怎麽領情，嚇得直往後退，一雙手還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另外的幾個，顯然不知是出了什麽狀況，隻當是突然地得了癔症，倉惶間也顧不得我，便不耐煩地催促著我快些進城。
我摸了摸臉蛋，切，真的有那麽醜嗎？他那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是什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哪裏會有鬼嘛。我撇了撇嘴，心下頗為鄙視，若是真得見了鬼，那還不得嚇得哭爹喊娘的，然而，對於自己，卻絲毫沒有身為鬼的意識。
青石鋪就的古樸街道上，已是有些滄桑，雖然商鋪攤販很多，來往的人也很多，可怎麽看都有點悲涼的感覺。
這好歹以前也是天子腳下，如今雖說不能和昔日的繁華相比，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想來想去，也不應該是這等，到處彌漫著頹靡的氣息。
我收了傘，進了一家專賣脂粉的鋪子，挑挑揀揀的把玩兒間，店鋪裏的小二哥已經殷勤地跑了過來。
“呦，姑娘真是好眼光，這胭脂可是上等的呢，咱們這鄴城中凡是身份尊貴的夫人小姐們，都是用的這款呢。”
我看了看手裏的小盒子，好不好的我不知道，隻知道此趟進來，不過是為了解決我心裏那一點點、小小的疑惑。
“鄴城也是一座悠久的老城了，怎麽今日一來，竟是有種頹敗的感覺，著實讓我有些失望。”我漫不經心地多看了幾款上等的脂粉，還打開來聞聞，對比了一下。
他眼神躲閃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附到我耳邊小聲問道，“姑娘是外地來的吧？”
我衝他笑笑，點了點頭，“出來遊山玩水，聽說鄴城是那富貴繁華之地，便想來長長見識，誰知竟是這幅光景。”說完，我略微失望地歎了口氣。
“鄴城千年之前，是乃天子的地盤，所以流傳說是富貴繁華，也不算假。可姑娘定是不曉得，這城池裏有座古皇城舊址，一直在鬧鬼呢。”
我突然的來了興趣，“哦？鬧鬼？什麽時候的事情？”
他像是親眼看見過鬼一般，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哎呀，姑娘，你不曉得，這幾百年來，也曆經了幾個朝代。在這每一代的皇帝裏，就沒有不想住在那座金瓦琉璃、奢華無比的皇城裏的，可個個都是住了不到一月，就被嚇得要遷都呢……就連.……”他又看了看四周，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就連咱們現在頭上那位，也是不信邪地住了進去，可一個月後，果斷地搬回了先皇住的地方。”
我聽了這話，心下湧出一股異樣的不安——雖說鄴城這個地方，曾讓我有很多並不怎麽好的回憶，可留給我這些回憶的人，早已經不在了，而且，那麽久遠的事情，除了史書上還有寥寥的幾筆，誰會記得。所以，當我再站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時，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應該釋懷。
壓下那陣不適，我抬起頭，玩笑道，“不知傳言是哪個皇帝，還貪戀著皇城裏的過眼繁華，死守著他的金銀珠寶，不願投胎呢？”
他聽了我的話，慌忙“呸呸”了兩聲，而後朝著店鋪門口的方向拜了拜，嘴裏念念有詞，“各路神仙小鬼莫怪，這位姑娘不是有心拿你們玩笑的……莫怪莫怪.……”
拜完後，頗為埋怨地看著我，“姑娘，您可不能對他們出言不敬，這些事情向來是很邪門的。”
我慫了慫肩，並不怎麽在意地答道，“我這個人自小，就喜愛一些光怪陸離的奇異之事，之前在家鄉的時候，也聽說書先生說過什麽，書生進京趕考，遇到女鬼的一些風流韻事，所以對這些事情向來隨意了些。”我將話打住在此處後，從 懷裏掏出錠銀子遞到他麵前，“嗬嗬，小哥兒，這胭脂我買了，剩下的賞你喝茶。”
他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眉眼頓時笑開了，嘴裏也絮絮叨叨地沒完沒了，“那皇城啊，就在鄴城正中的位置，正好被一條八卦狀的河圍住了.……”說到此處，又頓了頓，“不過我勸姑娘您還是離那遠些，若是實在想討些樂趣，遠遠的看看就罷了吧，畢竟這可不是你老家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是真真實實的鬧鬼，老怕人了。”說完，還縮了縮脖子，擺出一副驚悚的樣子。
我有些樂了，在心裏偷偷地笑，鬧鬼有什麽好怕的，況且我自己也是隻鬼嘛，但這些，是萬萬不會告訴這小二哥的。
出了鋪子，手上把玩兒著新買的胭脂，若說這個小玩意兒，盒子倒是精美。平日裏，我並不喜歡脂粉氣太重，所以從來沒有用過這些，今日買了，還是有些新奇的。
當我撐著傘，緩步踱到城前這條八卦河前時，心裏突然就有了一瞬間的猶豫，就好像今日若真的踏進了這裏，所有的記憶，就會潮水般的湧出來一樣——而這些，都是我用了好幾百年，才能擱置在深處一角，使我不再時常憶起。
我拍了拍有些發疼的腦袋，自嘲地將自己鄙視了一通，不過是遊覽故地罷了，除了我和一隻不知名的鬼，又不會有什麽駭人的事情發生。我抬起手，按了按胸口，將這股莫名的怯意，全部歸咎於將要見到一個比我還駭人的鬼上。
穿過厚重的城門，偌大的皇城，因為長時間的空置，到處透著死氣，即使頭頂的太陽毒辣的狠，我依舊可以感覺到那股透過衣服、滲進皮膚裏的陰冷。
現在還是白日，所以，我並不急著將那隻興風作浪的小鬼揪出來——畢竟同樣身為鬼的我，尚是曉得，晚上才是我們出來耍玩兒的最好時段。
我閑著也是閑著，便索性地在這個地方隨意的轉了轉。
雖說這皇城荒廢了近千年，可依舊保持著它先前的模樣，恢弘依舊，奢華依舊。想必，若是沒有四處彌漫著的那絲透骨陰涼，我定會以為，自己是回到了近千年前的那個繁盛時代——雕梁畫棟，亭台樓閣，玉帶琉璃.……依惜是初時的模樣，就連那些花花草草，也開得繁盛，似不曾枯萎過。
我將手裏的傘握的緊了些，纖瘦的手指上，凸出的關節頗為顯眼。
往皇城的後院走去，一處極為偏僻，極為簡單的小院，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那麽一片奢靡的地方，它就像一處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境，就這樣淡然的、安靜的存在這樣的一個角落裏。
這小院，倒是我不曾見過的。
推開小院的木門，除了幾處簡單的假山花草，便隻有一個精致的閣樓。不知為何，當我走進這處院落時，完全沒有了處在深閨高閣裏的壓迫感。
進了閣樓，裏麵全無一絲的灰塵，裏麵的擺設雖是簡單，可懂行的人卻一眼便能看出，每件都是稀世的珍寶，當真的天上地下隻此一件。
越過屏風，看裏麵的擺設，明顯的是一名女子的閨房。胭脂水粉，珠釵步搖，還好好的擺放在銅鏡前，就好像有位極其豔美的女子，正要對鏡梳妝，卻因為生了急事，倉促間放下所有的飾品，匆匆離去。
一切都是那麽的倉促，又是那麽的自然。
拿起桌上打開來的那盒脂粉，氣味清淡高雅，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有絲毫的改變。瞧瞧，那小二哥就會誆人，這脂粉才是真正極品的嘛。
我撇了撇嘴，剛要放下這盒脂粉，一個冷冽的聲音自這房中響起，“放下！”隨即，一陣鈍痛自手上蔓延了開來。
我吃痛間鬆開了手，那雕有精致花紋的小盒子從手中滑落，眼見著就要變成了一地的碎片，可瞬間的，就落在了一隻纖細修長的手中。
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人”，我心下一愣，那雙豐神的眸子裏婉轉流波，冠玉束發間頓顯驚才豔豔，一襲月白色的長衫籠著英俊挺拔的身軀，有些清潤的書生之氣。
他穩住身形，將那盒脂粉小心翼翼地擺放回原處時，方才得空撇了我一眼，可這一瞥之下，瞬間激起了他的怒火，“是你！”他掠身飛來，單手扼住我的脖頸，那雙本是淺淡的眉眼，此刻卻盛滿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