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偉感到現在的自己越來越像個成功人士了,除了每天清早去聶氏總部報到,一天其餘時間,都是他在指揮自己分公司的千軍萬馬。
而聶宏駿也向來不虧待他,凡事有了方若軒做倚仗,方偉覺得自己似乎又要飄飄然,那些夢想不再是空中樓閣,繁花似錦的生活像是近在眼前。
甚至這些天,聶宏駿忙著在家裏陪伴臨近產期的妻子,連公司都不去,竟把大小事由交給方偉做主。一時間,他從一個街頭遊蕩的無業青年,一躍成為了聶氏代理總裁,甚至淩駕在聶宏馳之上。
聶氏傳言紛然而至,而方偉的能力有目共睹,他根本不足以勝任這個職務。
聶宏馳私下勸過多次,得到唯一的答複,就是全然沒有答複。
“大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聶宏馳再一次來到聶宏駿的書房,卻發現他隻顧著在窗前給那幾盆百合澆水。剛澆過水的花兒迎著陽光伸展枝葉,水珠掛在花瓣上,他對著這幾盆花,臉上流露著憐愛之情。
聶宏馳頓覺自己的出現有些尷尬,這個時候的大哥,似乎根本沒有把任何心思放在聶氏了。
“大哥,你先聽我講兩句,好嗎?”
盡管很難張口,他還是希望哥哥能以公司大局為重。猶疑一下,還是把腋下的文件夾擺在書桌上,一疊疊的數據也讓他這陣子煩心不已。
“這是這個月公司的運轉情況……聶氏旗下的樓盤,銷量同比下降了3%,主要原因是廣告投入出了問題;隸屬聶氏的百貨公司、購物中心、超市,所有營業額首次出現了負增長,原因是進貨渠道突然改變,商品質量根本沒有競爭力,還有……”
聶宏馳擔心的看了一眼,見聶宏駿並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對著幾盆百合發愣,手在花瓣上摩挲,他的心不由的涼了半截,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
“還有我們股市上的情況,也是很不容樂觀,上周方偉跟一個剛出道的小模特私下約會被媒體曝光,第二天我們股價降到了前所未有的最低點……像這種花邊新聞已經出了不止一次,而且方偉這個人根本沒有投資眼光,隻注意眼前的蠅頭小利!我們股市上的虧損……差不多要以億來計算了!”
聶宏駿依然麵無表情,直到弟弟火急火燎的催他拿主意,或回公司主持大局,他才轉過頭,口氣很輕鬆的問了句:“說完了?”
聶宏馳一愣:“嗯,說完了。”
“中午在這吃飯嗎?讓徐媽單獨做點你喜歡吃的菜!”
“大哥,我……”
“不然我親自下廚招待你吧!”他的笑容似乎很坦然,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你大哥我最近的廚藝很不錯,連你大嫂嘴巴這麽挑的人都要甘拜下風了!”
聶宏馳不由得難過起來,眼前的大哥,更像從前的方偉……不求上進,每天揮霍時光,擺弄著窗台那幾盆花兒,進廚房做點事情,一天就匆匆從指尖溜走。
然而他比方偉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照顧方若軒。
他不知道大哥什麽時候變成了“老婆奴”,或許從初識這個女人那一天開始,聶宏駿就交出了全部的自我。
現在竟然連公司都不顧,在聽了這麽多他從前無法容忍的事情後,也就隻有輕描淡寫的“中午在這吃飯嗎”……
聶宏馳像是陷進了困境,向來都是有兄弟一起並肩作戰,即使受苦受累也總覺得前路明朗,而如今……一直充當指揮官的大哥卻突然退出了戰壕,接下來的戰役,他竟不知以何種方式應對了。
“大哥,你得拿個主意啊!”他在一旁著急,聶宏駿卻似乎無動於衷。“再這麽折騰下去,我們這些年辛苦拚來的江山,全被方偉這小子斷送了!”
“沒有這麽嚴重吧……”聶宏駿笑笑,眼眸深邃讓人捉摸不透,“我們這麽多年拚下不少錢,這些賬目……其實我也看過,這些錢不算多,動不了聶氏的根基。”
“這是我們拚來的血汗錢!雖然動不了聶氏的根基,可就這麽被白白糟蹋了,大哥你不心疼嗎?”
“心疼……?”他漠然一笑,轉而意味深長的看著弟弟,“真正心疼的滋味,你嚐過嗎?”
聶宏馳知道他又會提到方若軒,他的心似乎隻是為了這個女人長的,心疼這兩個字,他也隻會用在這個女人身上。
他心有不甘,所以他率先開了口:“大哥,我明白你是為了大嫂……可你得這樣想,萬一方偉再這麽下去,聶氏整個江山可能都賠上!到時候賠上的可不止你這十幾年拿命換來的東西,你和大嫂……也過不了什麽安生日子的!”
聶宏駿的嘴角微微抽動,好像隻有最後這句話讓他動了心。
他做這麽多,忍受這麽多,不就是為了和她的一份安生日子嗎……
然而現在方若軒預產期臨近,所有事情都像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由不得絲毫閃失……這個時候為了方偉的事情再火上澆油,就太沒必要了。
況且老四早就下了診斷,萬一孕婦的身體調養不好,他真的要麵臨二選一的困境,那該怎麽辦?
聶宏駿深吸一口氣,望著窗外的遠方,山間迷霧繚繞,陽光努力打透霧氣灑下圈圈光暈,卻也被掩蓋了不少光芒。
這場霧,卻像一堵牆,死死的堵在他胸口。
“算了……”許久,他還是從口中緩緩吐出這兩個字。
聶宏馳不可思議的看著他,這個答案情理之中,卻也意料之外。“大哥……”他還想試著勸什麽,卻被聶宏駿攔下。
“就這樣吧!如果中午你還有別的事,我就不留你了,要是沒有別的什麽事,我這就去吩咐徐媽準備午飯。”
“你現在怎麽變成這樣!”聶宏馳第一次對哥哥這麽大聲的發牢騷,“一個方若軒,怎麽就把你變成這樣?大哥,你以前不是這種人……你……”
“我以前是什麽人?”聶宏駿猛然抬起頭,冷峻的麵龐透著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勢,他冷笑幾聲,自嘲似的翹翹嘴角,“我是什麽人你真正了解過嗎?小時候,你們隻知道我在外麵拚血汗、爭地盤,你們知道我到底幹的什麽嗎!”
“你們知道……你們的大哥,其實是個魔鬼嗎?你們的大哥根本算不上人,做過的傷天害理的事,連地獄裏的鬼都害怕,你們知道嗎?”
聶宏馳呆呆的看著他,這麽多年第一次,他幾乎不認識這個大哥。
對大哥對事情他了解一點,知道他曾跟過幫派,曾做過小混混做的事,那時幾兄弟年幼,沒有父母,除了一個沒什麽勞動能力的奶奶,家裏親戚幾乎都跟他們斷了聯係。
隻有大哥扛起了養育幾個弟弟對責任,他們可以在他對庇護下安心念書,卻從不知曉這份安然,究竟要用多少刀疤槍傷換來。
總算脫離了那種環境,建立屬於自己的公司,大哥始終都是那個最居安思危的人。聶氏勢力連年擴大,這份功績與他的日夜操勞無法分割。
可是正如聶宏駿剛才所說,他們……也許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承受了太多的哥哥。
“老三……”聶宏駿的神情變的黯然,眼角似乎有些濕潤,聲音也低了下去,“你知道……我對若軒做過什麽嗎?你隻知道我當年用方偉的債要挾她留在我身邊,可你知道我是怎麽折磨她的嗎?”
“好端端一個人,我卻把她逼瘋了……她精神抑鬱不是因為失去了孩子,而是因為她……她以為我不要她……”
“我對她做過太多錯事,現在又強留她在我身邊……我知道這樣不對,可能留住她的人也是好的!我可以盡力去彌補……”
他語無倫次說了很多,話語之間的慌亂和無助,讓聶宏馳突然覺得他很可憐,然而可憐之人的可恨之處,卻也一覽無餘。
“大哥,感情不應該是這樣……”
“我都明白!”他打斷了弟弟的話,“我明白,愛一個人就要尊重她的意願,要給她自由……可是我做不到!我隻要她在我身邊,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和邵平的事她說是誤會,我就放過邵平了,對吧?她在乎她的家人,我可以對她家人再好一點,我還可以……”
“你還可以放棄尊嚴,放棄自我,放棄聶氏的江山!”聶宏馳苦笑幾下,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大哥,你給她的愛太扭曲了,方若軒但凡還有點理智,當然想逃離你!”
“她不想!她那段時間心心念念想著的是我,就連做夢喊的都是我的名字!她是愛我的!”
“那是因為她瘋了!”跟哥哥的談話,讓聶宏馳感到身心俱疲,“大哥,她瘋了……瘋子的話,瘋子的行為,你怎麽能信?”
聶宏駿竟無言以對,他一直努力維係的那點希望,卻原來隻是空中樓閣,頃刻之間,崩塌的四分五裂。
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實,也是他最無法麵對的傷疤……他始終覺得方若軒的癡狂是為了他的愛,卻沒想到他的愛,實際上已經殺了她。
再度清醒過來的方若軒,像是經曆了重生,她冷漠的眼神總是飄忽在他心間,讓他無法掌控。
這次逼她回來生孩子,又是拿她的家人做了籌碼……聶宏駿從心底輕視自己,卻並無別路選擇。“老三,我是信的……”他啞著嗓子,眼淚似乎在喉間堵住了聲音,“我信……我信她每一句話,她那時候隻想著‘宏駿’,雖然不清醒,可我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