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時候，方若軒沒有下來，這是聶宏駿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淡漠一笑，獨自守在長方形餐桌旁，看著桌上的菜肴慢慢變冷，心也隨著這頓晚飯，跌進了冰凍的穀底。
瓶子裏的紅酒快要見底，他還是絲毫沒有醉的感覺。
醉了多好……他苦笑著，又斟上一杯，一飲而盡，都用不著細細品嚐滋味。
自斟自飲，還需要品什麽滋味？品到的，不過是熏染上酒香味的孤獨罷了。帶著酒香味，孤獨就不算孤獨了嗎？恐怕比平日裏的孤獨還要猛烈幾分吧。
他站起身，憤然一揮手，一個盤子應聲落地，跌得粉碎。盤裏的佳肴落了一地，變成一堆垃圾。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盤子接連被他打破，一桌精心準備的晚餐，卻以粉身碎骨而落幕。
他想起從前那些她因愛成癡的日子，她笨笨的為他燒菜，燒好以後小心的裝在盒子裏給他送去辦公室，還在擔心是不是打擾到了他，笨笨的討好他，問他晚上還會不會回家……
如果她一直頭腦都是那樣不清楚，那該多好……
聶宏駿硬是吞下堵在嗓子眼的那股悲傷，狠狠灌了一口酒。如今真是報應，因果不爽，輪到他討好她，命運卻絲毫不給他任何機會了。
他看到她默默走下樓梯，隻是淡淡的望了他一眼，看了一地的盤子碎片，眼角似乎藏著一絲不屑的意味。
“已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方若軒低聲說了一句，對他這種情緒失控的舉動早已感到麻木，甚至厭煩。
別說是她，就連聶宏駿自己都感到厭煩。隻要一麵對她，他就再也不是那個冷靜果敢的聶氏掌門人，就失去了以往的心狠手辣。對她的狠，對她的粗暴，不過是為了掩飾心中的恐懼。
越是看上去強大的人，內心越是脆弱不堪，越是看上去所向無敵的人，卻越有可能已被傷的千瘡百孔。
一想到會失去她，他就沒來由的恐懼。
“嗬，回去……”聶宏駿冷笑一聲，“回去幹什麽？這麽快有了新歡，怕冷落了人家？”
“你的思想一定要這麽肮髒嗎？”方若軒不願與他多費唇舌，“別總是小人之心，你心底不幹淨，就要把別人都想的跟你一樣不幹淨！”
“方若軒！”他終於爆發，衝到她麵前，狠狠瞪著她，“你別忘了，我們還沒離婚！你背著你老公在外麵跟別的男人勾勾搭搭，這像什麽話！”
“無聊！”她推開他，聞著他一身酒氣，心底更添了幾分厭惡。
“剛才電話裏那個男的是誰？”
“我用得著向你解釋嗎？”
“我是你老公，你必須跟我解釋！”聶宏駿氣急敗壞，酒勁兒上來，也顧不得什麽風度不風度。
那股對她的獨占欲，像野獸般在他心裏橫衝直撞，撞的他胸口隱隱的痛。
“我是你老公，我就得管著你！”他的話越來越霸道，不留一絲讓她喘息的餘地。“你就得聽我的，就得留在這裏！你不準單獨出去住，這裏是你的家……不準去工作，給我老老實實在家裏待著！”
“聶宏駿，你不要這麽過分！”
方若軒感到底氣不足，眼前的他，溫情盡失，又成了那副魔鬼的麵容。
她最不願回憶起的噩夢，似乎又要重現眼前，那些被他囚禁霸占的日子，那段瘋瘋癲癲、不知人事的歲月，現在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
他卻一把拉住她的手，整個人擋在門口，她根本無路可逃。
徐媽卻在這時引了阿龍進來，一見此景，也不知是何緣故。聶宏駿隱約看到阿龍身後還有一人，燈光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長相，隻覺得身形氣質上來看，應該是自己認識的。
三人就這麽呆呆的立在原地，看著眼前的聶宏駿和方若軒僵持不下。
“若軒……”阿龍身後那人突然走出來，不解的問道：“你……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吵架了？”
方若軒心裏一驚，低下頭，顯得有幾分驚慌。
上次從泰國回來後被聶宏駿趕出去，她走投無路想回方家，誰知她跟聶宏駿的那點情事被當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貼的滿大樓都是。
方家人不堪鄰居的閑言碎語，狠著心把她趕了出去，她像隻流浪貓一樣遊蕩在大街小巷，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屬於她的光亮。
自那時起，她就與方家斷了聯絡，同時也陷進了癲狂之中……
如今方偉的出現讓她的心裏矛盾又害怕。他們始終是她最想保護的家人，卻又是把她推向懸崖邊緣的冷漠之人。
但凡那時候他們肯不顧周遭的眼光收留她，她也不至於染上重度抑鬱這種會跟隨她一生的病症。
“大哥……”許久，她才敢抬起眼來直視著方偉，輕輕一皺眉頭，“大哥，你怎麽來了？”
方偉還是一如往常的嘻嘻哈哈，“你不是結婚了嘛……大哥早該來恭喜你的。”
是嗎……方若軒覺得雙手在顫抖，手心泌出一層冰涼的汗。他果真這麽有兄妹情誼，那麽她被掃地出門的時候，他這個大哥又在哪裏？
在賭場一擲千金，在股市交易所揮霍人生，還是跟她一樣流落街頭無處可去？
她突然覺得無言以對，這個世界上，她像是個最多餘的人。
“事情都辦妥了？”聶宏駿的聲音冷冷響起，敲在她心間。
“辦妥了。”阿龍低頭俯身，恭敬的答道。
隻見聶宏駿從容的踱著步子，向方偉身旁走去，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看似友好的笑笑。“今天阿龍帶你去看的那個地方，你還滿意吧？”
“滿意，滿意！”方偉頓時喜笑顏開，像得了什麽大恩惠，一個勁兒的稱讚：“那個地方真不錯，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不愁賺不到錢的！”
“你滿意就好。”聶宏駿淡淡應著，眼光不時瞟著愣在一旁的方若軒，嘴角翹起一絲似有似無的得意的笑。
他又轉而對阿龍吩咐道，“以後沒什麽事，多去店裏幫幫忙。阿偉第一次做生意，難免有疏漏的地方，你得在旁邊多提點著。另外調幾個機靈的，辦事利落的，都去阿偉店裏。哦，對了……還有財務，一定要找老實可靠又心細的，實在不行，就從聶氏總部調派人手，明白嗎？”
“是，聶總。”
“還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開口。”聶宏駿對方偉笑著，眼睛卻一直沒離開過一旁的方若軒。
他樂於見到她這種不明就裏的樣子，她呆呆的看著他們，聽著他們的談話，她或許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交易，可她的心底，應該已經起了不好的預感……
他也樂於見到她這種六神無主的神情，總有那麽一種令人心疼的柔弱。他隻消稍一用力，她便又是他懷中的禁臠。
他冷冷一笑，話像是對方偉在說，實際上又像是說給方若軒聽。“阿偉，有什麽困難直接來找我，我一定幫你解決。不管怎麽說……我們是一家人啊！”
方若軒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冷戰，一家人……她的心突突跳著，看似溫暖的三個字，卻暗藏著不為人知的險流。
誰知道他的一家人是什麽意思？誰又能配得上跟他做“一家人”？
他不是最厭惡方偉嗎？他不是一向瞧不起她的哥哥嗎？她的哥哥在他眼中，擔不起責任做不成事，不是跟一個寄生蟲沒什麽兩樣嗎？
看著方偉那點頭哈腰的一臉逢迎，她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上前揪住哥哥便質問道：“你們在說什麽？你跟他到底有什麽交易？”
“怎麽了？”方偉顯得很無辜，“宏駿沒告訴你啊？”
“告訴我什麽？你做了什麽？”
方若軒全身顫抖著，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眼神中噴射出憤怒的火光。“哥哥！”她尖叫起來，“你又做了什麽？你去找聶宏駿了嗎？你是不是求他什麽了？你說啊！”
聶宏駿隻是冷眼看著這一切，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靜靜地點燃。
屋裏頓時彌漫著尼古丁的氣息，刺鼻的味道讓人覺得壓抑而窒息，隻有他，反而覺得此時隻有這種強烈的煙草的味道才能配得上他爽快的心情。
方偉……他嘴角彎起一抹輕蔑，隻要有這個不學無術又貪得無厭的大少爺在，他還愁方若軒不會乖乖回到他身邊嗎？
“若軒，你聽我解釋……”方偉撓撓頭，為難的吐出幾個字：“我……我在外麵欠了錢嘛……是宏駿幫我還的。”
“你說什麽？”她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你欠了多少？”
“50萬……”
“混蛋！”
方若軒一瞬間變的歇斯底裏，一個響亮的耳光揮在哥哥的臉上。
所有人都愣住，一向溫婉如她，竟也有這樣崩潰的時候。
隻有聶宏駿還在冷眼旁觀，似乎對這一切一點不意外，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方若軒的世界，在那一刻變的天崩地裂。所有走出過去陰霾的希望和期許，已經變成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