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早早起床穿戴整齊、又對著鏡子仔細檢查了幾遍後，滿意的笑了笑。他的心砰砰跳著，一生從未如此刻般緊張。他曾自信滿滿，傲視一切，自認沒有什麽大風大浪是沒經曆過的，可在人生中這最美好的一天，他還是有些膽怯了。
他拍拍自己的臉，用力拉扯出一個很正式的笑容，卻被自己的這副樣子逗笑，有時，越是萬分小心的去辦什麽事，卻能得到反作用。他笑笑，深吸了幾口氣，不如讓一切順其自然，就像平時把她擁在懷中那樣，今天，他也一定可以擁到他最美麗的新娘。
快到該出門的時間，她的房間卻依然沒有動靜。聶宏駿有些疑惑，皺了皺眉頭，便往方若軒那邊走去，走到門口，卻聽得裏麵隱約有陣陣爭吵聲。“我不穿！你拿走，拿走！”
他心裏一緊，猜測到定是她又神誌不清起來。他歎了口氣，昨晚的千叮嚀萬囑咐，還是抵不過某一時刻的突發狀況。剛要推門進去，隻聽徐媽的聲音輕輕勸著：“方小姐，這條裙子穿在你身上真的很好看！聽話，就穿上吧，先生還要帶你出去呢！”
“我不要，我不要！”她尖叫起來，“宏駿不喜歡，我不穿！”
“這是先生給你選的，怎麽說他不喜歡呢？”
“反正我就是不穿！”
聶宏駿推開門，一眼便看到氣鼓鼓的她，她見了他，倒有了幾分懼怕的神色，不再大吼大叫，隻是慢慢移到牆角，靜靜的垂手而立，怯怯的盯著他看。他心頭酸楚難言，眼淚差點掉出來，背過身去抹抹眼角，又轉身對她笑道：“怎麽了？若軒……你不喜歡這件衣服嗎？”
她趕緊搖搖頭，又垂下眼皮去，往牆角又靠了靠。他心疼的走過去抱住她，她卻不聽話的掙紮起來，小拳頭揮打在他身上，他越要抱緊，她便越是反抗，直到最後她嚶嚶而泣：“不要……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對我，宏駿會不理我的！”
“若軒！”他有些絕望，看著被他圈在懷中瑟瑟發抖的她，他的心裏好似下過一層霜，他勉強對她笑笑，問道：“若軒，我們昨天不是說好的？你穿上那條裙子，跟我去一個地方，走過一條紅毯，回答過問題，我就帶你去見宏駿的，你忘了嗎？”
“沒有……”
“那為什麽又不穿了？”他指了指手表，笑著對她說，“你看，現在都快到時間了，你如果再這麽耽擱下去，宏駿等不及自己走了，你不是又見不到他了？”
“不……不……”她著急起來，眼淚立刻湧上了眼眶，如顆顆滾落的珠子，滴答滴答敲在他手背上。她緊握著他的手，眼神中帶著絕望的乞求，對他說道：
“求你了，帶我去見見他吧！我……我不是故意不穿的，我是突然想起來，宏駿不喜歡我穿這樣的衣服的！你不知道，我以前也總是穿白色長裙，可是……可是宏駿不喜歡我穿，他每次看到我穿白色長裙子，他都會生氣……不如這樣，我換一條裙子跟你去見他，好不好？”
說著她便跳到衣櫥前，幾下子把裏麵的衣服都翻了出來，慌慌張張一件一件挑選著。這件太素淨，不要；那件太豔麗，不好看……
她的眉頭越皺越緊，鼻尖上粘著汗珠，手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衣服一件接一件被她拋在地上，望著空空如也的衣櫥，她的心也似被掏空般，眼淚一股腦兒的蹦了出來。
突然她眼睛一亮，又像是獲得重生般的揮動著手中的一條裙子，蹦蹦跳跳來到他身邊，興奮的對他笑道：“你看你看，我找到合適的了！我就穿這個吧，宏駿一定喜歡！”
他低頭看了看，那條裙子很陌生，不是他從前給她買的。可是他一眼便認出，那條裙子是那一晚她逃出家門，在廟街夜市買的。
那條裙子是淡淡的藕色，發著啞啞的灰，麻布質地，做工粗糙，幾個線頭就那麽大搖大擺的探了出來。那是條不能再普通的裙子，沒有什麽設計感，甚至連顏色都染的一塊重一塊輕，隨便穿上幾次便可以當抹布丟掉。
可就是這樣一條裙子，她卻捧在手心如獲至寶，那淺淺的不透明的藕色，倒像是一片靜默的花圃，她見了便嫣然而笑。她手拿著裙子躲進了衣帽間，換好之後出來在鏡子前轉了幾圈，又回到他身邊笑著說：“怎麽樣？我穿這個去見宏駿，他會喜歡嗎？”
“這……”他猶豫一下，用手摸了摸那條裙子，根本不是上乘的料子，穿在身上一定不舒服，況且裙子很不合身，倒像是個肥肥大大的麻布口袋，罩在她嬌小的身材上。他無奈一笑，對她說道：“若軒，還是換下來吧……”
“不嘛！”
“若軒！”他向她解釋道：“你不是要見宏駿嗎？你得穿的漂亮一點，你穿成這樣不合適！”
“有什麽不合適的？”她倔強的抬頭問他，“這條裙子……宏駿會喜歡的！”
說著，她便湊上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告訴你，有一次我鬧離家出走，我去逛了夜市，買了這條裙子……其實，其實我沒真的想買，我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麽了，看到一對恩愛的小夫妻，那個男的給他老婆買了這條裙子，我心裏居然很難過……我想，為什麽我的老公就不能那樣陪我逛夜市買東西，不能那樣溫柔的對我說說話……然後我就賭氣似的買了這條裙子。我以為……我永遠都沒機會穿，可是你知道嗎，那天晚上宏駿其實是一直跟在我身後的，我買裙子的時候，他也在我身邊的……”
她越說越高興，臉上竟有了些許紅潤之色，像個戀愛中的小女孩，雙眼閃爍著天真爛漫的光澤。
他的心口堵得難受，那股想要噴薄而出的悲傷，化成了窗外幾曲管弦悠揚，融在這間屋子裏，點點灑成她的淚光。
她興奮的照著鏡子，左看右看，羞的像朵靜夜的月季花，衝他笑道：“我一直覺得，這條裙子就是宏駿跟我一起買的……嗬，我今天穿給他看，他一定喜歡……”
他走過去，從身後輕輕擁住她，下巴貼在她的肩上，望著鏡中那個沉溺於自己的世界她，他微微笑著，對她說：“你說得對，宏駿會喜歡……你穿什麽，他都喜歡！”說完他鬆開她，與她相對而立，臉上依舊掛著小時候一樣對她寵溺的微笑。
他拉起她的手說道：“走，我帶你去找他，宏駿在等你呢！”
“嗯！”她用力點點頭，嘴邊揚起可以蓋過陽光的絢爛。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的美，從未見過她如此開心的笑容，那是放下一切之後的釋然，那是忘記一切之後的重生，那是痛過之後的涅槃，是愛過之後的，最深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