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軒!”他扳過她的肩膀,直視她的雙眼,她還是有些愣愣的,冷不防被他拽在胸前,一時沒有反應,隻聽他對她笑道:“若軒,那是客人,你別這樣……我不是答應你了,我會幫你去找宏駿的,你要相信我!”
“哦,好……”她喃喃自語道:“我相信你……我也要相信宏駿會回來,對吧?”
“對!”他笑著說:“現在你乖乖上樓休息,我把客人送走就來陪著你,好嗎?”
“我……”她極不情願的看著他,又轉頭看看聶宏駟,似乎那是她最後的希望一般。
她剛開口說“我不想去”,便被他打斷,他衝她溫柔一笑,大手搭在她的肩頭,把她整個人攬在懷中,一邊朝樓上走著,一邊在她耳邊輕聲說:“聽話,去睡一覺……我保證,等你睡醒,我一定找到宏駿,把他的事情告訴你,好不好?”
“真的?”
“真的!”
“你要說話算話。”
“一定……”他送她回房間,為她蓋好被子,坐在床邊等她睡熟,這才輕輕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笑了笑便退了出來。一下樓,他又換上了那副冷峻嚴肅的麵孔,聶宏駟剛要張口,他便擺擺手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老四,其實我不是沒考慮過,可我……我下不了這個決心。”
“大哥……”聶宏駟拍拍他的肩膀,目光之中多了幾分同情和理解,他抿了抿嘴,隨後笑道:
“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方若軒的病沒辦法在家裏治。醫院裏有專業的醫療器材,有專門的醫生護士,他們會把她照顧的很好。你相信我,我那個師兄是海外回來的博士,是這方麵的專家,他會給出一個最詳盡的治療計劃,而且他的診療所條件很好,不比家裏差,一定不會讓方若軒受委屈的!”
他低頭不語,隻是閉上眼睛,雙手抵在額頭上,過了一會兒,似乎有冰冷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樓上熟睡的她,夢裏呢喃著“宏駿”的名字,他就在她身邊,她卻殘忍的從她的記憶中,抹去了他的臉。
他多希望她可以像從前,在那些草長鶯飛的日子,摘一朵小花別在發間,捧著一碗紅豆沙來到她麵前,衝他甜甜笑著,對他說,駿哥哥,這碗紅豆沙,我們一人一半……
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在倒湧,他記起了她手臂上那一道道傷疤,猙獰的似是末日裏的妖魔,張著血盆大口似是要吞掉一切關於她的美好。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像一台上了發條的機器,他控製不住,又停不下來,顫抖的節奏和著心跳的節奏,越來越急,匯成了讓他窒息的恐懼。
那天,他一接到徐媽的電話,連“會議結束”幾個字都來不及說,風風火火的趕回家。一進門,就見她蜷在沙發裏,呆滯而空洞的眼神中竟流淌著憂傷,電話被她緊緊抱在懷裏,對,緊緊的……
他記得,那天她全身都是緊緊的,像一節一節幹枯僵硬的樹枝,緊閉著雙唇,緊抱著雙膝,緊擁著電話,緊蜷著身體……徐媽急忙跑過去對他說,方小姐這個樣子已經一下午了,她好像想哭,卻根本哭不出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皺著眉頭問道。
“不知道……”徐媽慌張的搖頭,“上午好好的,睡過午覺之後她突然坐在這裏打電話……我不知道她撥了什麽號碼,打了很久之後,她就是這個樣子了……”
聶宏駿走過去,輕輕握住她的雙手,試圖拿走她手裏的電話,可是電話卻像黏在了她手上一般,他哄著她,騙著她,她像是什麽都聽不到,隻是呆呆的坐著,呆呆的舔舐悲傷,呆呆的弑殺自己所有的快樂。
她枯瘦的像一根蘆葦,風一吹,她便要迎風倒下。可是這時她竟不知哪來的力氣,手中的電話好像她緊握著的魂魄,隻要失去,她就魂飛魄散,像那些飄在風中的曼珠沙華,隨便一個地方就掩埋了自己一世的淒涼。
他硬是把她手中的電話搶了過來,她還是沒什麽反應,卻漸漸放鬆了身體。他按幾個鍵,看到這一下午她撥出的號碼,都是串串不認識的數字,號碼不多,每個號碼卻都打了十幾遍。
他心中疑惑,試探著撥出了最近一次通話的號碼,對方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一接起電話就不耐煩的在那頭喊:
“你這個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我說了我不認識你,你別再打來了!”
聶宏駿一驚,繼而又翻看了上麵幾個電話號碼,一一打過去,不管是男是女,對方都是帶著一腔的憤怒,連聲招呼都沒有,直接就對著話筒罵道:
“你這個瘋子,別再打給我!”
“你神經病吧?有完沒完啊?告訴你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怎麽還打來!”
“真是晦氣,怎麽碰上你這樣的瘋女人!再打來我報警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心跳不知不覺間加快,這些人他都不認識,更別說她,可她又怎麽會惹到了他們?
他看著她,猛然間,她像是被神佛恩準重生一般,雙眸一下子有了生機,從沙發上跳起來,身子卻虛弱的站不穩,撲通一聲跌倒在他跟前,雙瞳如兩口黑色的枯井,直愣愣盯著他,眼眶裏終於溢出了一下午的委屈。
她嘴角抽動著,半晌,才怯怯對他說:“我想給宏駿打電話……可是……”
他的心抽搐著,像是被人剝了皮抽了筋,痛的冷汗涔涔。他輕輕擁著她,心中疑惑還未解除,便問道:“可是怎樣?”
“可是宏駿根本不理我,他說我是瘋子,他還罵我……他那麽凶,他一定很恨我!”
他這才恍然大悟,那些人的憤怒不是沒有原因,被莫名其妙騷擾一下午,誰都不會有好態度。他撫著她枯黃的發,那曾經柔軟光滑如絲緞般的烏發,如今卻亂蓬蓬的打了結,每個結都結在他的心頭,結的緊緊的,慢慢勒上了他的喉嚨。
他癟著嘴笑笑,盡力安撫著她:“若軒,小傻瓜……宏駿怎麽會罵你,是你撥錯電話號碼了。”
“沒有沒有!”她仰起臉,認真的看著他,拿起電話衝他比劃道:“你看……我記得後麵幾位是0298……哦,不對不對,是2098……”
說著,她皺起了眉頭,使勁兒反複按著那幾個鍵,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不對,不對!是0928……還是不對!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她瘦的像骨架的手猛的往自己臉上拍,往頭頂拍,往心口拍,拍的啪啪作響,每一聲都似一把尖刀插在他的胸口。他從身後抱住失控的她,卻驚覺於她冰冷的體溫,她的生命像是在一點一點消逝,隨著一灣殘水,幹涸在天地之間。
“若軒,你冷靜一點!”
“到底是什麽,到底是什麽!”她哭喊著,又用手抓頭發,頭發被她抓的亂糟糟,像受到威脅的小貓那渾身豎起的毛。“我好笨,我真笨!我連宏駿的號碼都記不住……宏駿一定生我氣了,他一定生我氣了!”
“沒有,若軒……”
“有!”她歇斯底裏的吼著,目光裏的恐懼像暗夜走出的魔。她突然止住了淚,目光失去了聚焦,愣愣的轉過身,抬起手臂,看到手上套著的一根橡皮筋,竟吃吃的笑了出來。橡皮筋被她拉扯開,“啪”的一聲彈在她的手腕上,像星電火石燎燒了一片殘垣。
他驚慌的去拉她,掀起她的袖子,卻猛然發現她的手腕上大大小小的青紫色,一塊一塊的血瘀,一道一道的疤痕……那觸目驚心的一片傷,像是傾毀的她的一生,淩亂不堪。
“我不想他,我再也不想他了……”她喃喃自語,似是與誰賭了氣,轉過臉來對他說:“我看過書的……想忘記一個人,隻要讓自己痛就好了……痛起來,自然不敢去想那個人。”
她又扯起橡皮筋往自己手腕上狠狠彈著,一下接著一下,痛的眼淚奔湧而出,“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宏駿了……我讓自己再痛一點,痛起來就不敢去想他……不要再想了!”
……
他倏地站起身,背對著聶宏駟,窗外夕陽映進來,他高大的背影孤單的立在窗前,好像天邊一隻走丟的雁,無論怎麽飛,就是飛不出那片鑲著金光的烏雲。“老四……”他緩緩說道,“不然的話,我就帶若軒去試試吧……”
“大哥,你想通了?”
他點點頭:“幫我約個時間,一定叮囑那個醫生,我要他親自給若軒治療,千萬不可以有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