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就這麽把這無賴帶走吧?”周濟生轉過身來,坐在輪椅上的他依然居高臨下。
聶宏駿攙扶著方偉,背對著他,不卑不亢說道:“我已經答應了濟哥,他欠下的錢我會還,濟哥還有什麽指示,我也一並照做,隻是……”
他忽然轉頭,淩厲的目光像一頭不容侵犯的獵豹,對著周濟生射出幽綠的光。他說道:“隻是我一向敬重濟哥,希望濟哥提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而不要強人所難。我們各退一步,做人總要‘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您覺得呢?”
周濟生靜默了許久,不禁笑了起來,他的笑卻像野狼劃破暗夜的嘶鳴,讓人不寒而栗。
他轉動輪椅,與聶宏駿拉開了一段距離,透過厚厚的鏡片,看著眼前這個在香港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年輕人,他欣賞,他嫉恨,他想抬舉,又想踩壓,他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卻也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將要戰勝衰老的自己。
他已日薄西山,而他聶宏駿,若想消滅他這樣一個老頭子,不費吹灰之力。
那就決不能輕易放過他了!周濟生想著,隻幾個眼色,那些訓練有素的黑衣保鏢像一窩馬蜂,扇動著嗡嗡的翅膀,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響,把聶宏駿和方偉圍了個嚴嚴實實。每人手裏都有槍,槍口冷冰冰的對著兩人,槍內的子彈蓄勢待發。
“濟哥!”聶宏駿將方偉護在身後,一隻手探向褲兜裏,握住那隻小巧的沙漠之鷹的槍柄,心中自是有了底,依然冷靜的向周濟生笑道:“濟哥擺下如此大的陣仗,想必日後是不願再相見了?”
“你用不著威脅我。”周濟生冷冷說道:“今天的事情很簡單,你下跪求我,就可以帶走方偉,如果你想耍什麽花招……我的人比你的人多了好幾倍,你占不到便宜!”
“濟哥一定要這樣嗎?”
“事情會變成什麽樣,是你的選擇,與我無關!”
聶宏駿咬了咬牙,看看身邊奄奄一息的方偉,再看看幾個手下,阿龍阿成等人已被周濟生的人牢牢控製著,他僅憑一人之力,確如周濟生說的那樣,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卻又在這時,周濟生不陰不陽的繼續說道:“聶老大,你為什麽要救這個跟你非親非故的窩囊廢,相信你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我知道的就是,有個女人在香港,天天期待著你能平安回去,把她的哥哥也平安帶回去!”
他身子一震,不自覺的眼露凶光,一瞬間,這股凶光就被擊滅,他的眼中,隻倒映著周濟生肆無忌憚的笑容。
“還有……”周濟生移出人群,慢慢移到他跟前,在他麵前低聲說道:“我知道那個女人住在什麽地方!”
聶宏駿如被雷擊一般,不管這老狐狸說的是真是假,隻要碰到與方若軒有關的事,他都一律認為是真的。
他口袋中握著槍柄那隻手緩緩放下,與手槍脫離開的那一刻,他把自己交給了一個看不清的世界。他知道自己的命運,知道自己將任人宰割,隻因為她,他願意把一切交出去,包括尊嚴。
他話不多說,隻是輕輕一笑,幹脆利落的跪在了周濟生麵前。他看到那隻老狐狸狡黠的笑容和陰暗的嘴臉,看到他嘴角彎著的勝利的弧度,像一把鐮刀,深深紮進他心頭。
他跪在地上,低著頭,餘光瞥了一眼方偉,心中不由得生出幾許恨意。若不是為了他,他何須在此受人折辱,而他不是因為他妹妹,又怎麽值得他聶宏駿親自出手相救。
“濟哥……”他艱難的開口道:“還請濟哥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周濟生更是得了意,得寸進尺道:“那我虧的錢怎麽辦?不過聶老大剛才的解決辦法,我覺得很不錯!”
他伸出一隻手,裝作去扶聶宏駿,臉上譏諷的笑卻愈加濃厚。他說道:“我佩服你的勇氣和擔當,更佩服你的癡情……嗬,肯為一個女人做到這份上,真是不容易!可你怎麽忘了,人在江湖,最不應該動真心!”
聶宏駿猛然抬起頭,銳利的眼光射向老謀深算的周濟生,雙膝頂在堅硬的地板上,如針刺般的痛從膝下傳來,臉麵上火辣辣的灼熱,好像無數小鋼針紮在上麵。
他看到周濟生緩緩退去,人群漸漸散開,像是一場華麗舞會的落幕,幕布之後,是一片毫無尊嚴的狼藉和淒楚。
“駿哥……”阿龍阿成圍了上來,見他臉色鐵青,也不敢多言,隻是詢問的目光望著他。他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對他倆說道:“我們回香港吧。”
“那方偉……”
他不經意的掃一眼,方偉還是一團爛泥似的趴在地上,不知是被打暈了還是為了逃避現實而睡著了。他的心頭突然起了一絲憐憫,不是對方偉,而是對方若軒。
他走過去扶起方偉,將他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攙扶著他,一步步離開周家大院。踏出那道鐵門的瞬間,年少的回憶像一群頑皮的孩子,追追打打衝著他倆跑過來。
他的眼前不再是那晦暗的天空,不再是那無神的棕櫚樹,不再是那片哭泣的雲,他的眼前,一場場一幕幕,都是少年時的他與方偉追趕嬉鬧的身影,兩個大男孩的身影之間,夾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她,米色上衣,素白裙子,淨如睡蓮,盈盈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