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時間,究竟可以改變什麽?
足夠一個孩子長大,足夠一個成人走完一旬,足夠一個男人開創事業,足夠一個女人經營家庭,足夠一片荒原綠草茵茵,足夠一處廢墟高樓再起……而對他來講,足夠他聶宏駿變的高大強壯,變的心狠手辣,變的冷酷無情,變的唯我獨尊,變的腰纏萬貫,變的樹敵無數,變成一個有著蠻力讓人聞風喪膽的怪物,變成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變成一個帝國裏孤單的國王。
他變的無論到哪都有一群人的前呼後擁,都有荷槍實彈的手下左右保護,都有人阿諛逢迎偽裝對他忠心耿耿的嘴臉,他也變的會假笑,會說場麵話,會陽奉陰違,會當麵微笑背後捅刀。他算計著別人,也被別人算計,他殺過人,也被人惦記著隨時取他性命。
他用了十二年,撫養了弟弟,孝順了奶奶,得到了人人豔羨的一切,失去了自己。
每次他都很不情願踏進齋堂那個地方,就如他的奶奶不願踏進他們兄弟位於這座城市最好的位置的那座宮殿一般的別墅。何賤每次見了他們兄弟幾人都會罵,沒有良心,沒有人性,做盡壞事,不得好死。
有時聶宏驍會辯白幾句:“奶奶,我們的生意現在都已經是正行了,你別聽別人胡說,他們都是嫉妒我們成功,看著眼紅,這才來誣陷我們啊!”
或者聶宏馳也在旁邊敲邊鼓:“是啊奶奶,老大這麽多年不容易,可他一直是要帶弟兄們走正道的。你看,我和老四都是大學畢業,我給那些窮人打官司都不收錢的,還有老四,經常給人出義診。奶奶,我們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何賤便不再多說,隻是閃著淚光,像個老年癡呆症的病人一般喃喃自語著,我們對不起方家,對不起方家……
一次,她終於把聶宏驍惹毛了,他一甩臉子,拽上哥哥弟弟一起離開齋堂,一路抱怨道:“奶奶總是偏幫方家那群人,那群人有什麽好!老爸就是被他們給害死的!我們十二年沒有爸爸,奶奶不心疼我們,倒去心疼外人!哼……我真是,真是覺得不如沒有這麽個奶奶!”
聶宏駿瞪他一眼,眼明腦快的聶宏馳便上前攔住了二哥:“老二,說歸說,可不能說沒有這麽個奶奶……”
“我知道我知道!”聶宏驍不耐煩搖搖手,“我也隻是發發牢騷嘛!誰叫奶奶那麽偏心!”
聶宏馳笑笑,拍拍他肩膀,望著遠處的藍天,似是陷入了回憶:“說到偏心啊……我記得奶奶最偏心的是方家那個二女兒,叫什麽來著,哦……方若軒!嗬嗬,記不記得她?”
“怎麽不記得啊?”聶宏驍來了興趣,“長的白白淨淨那個嘛!從小就看她漂亮,現在應該出落的更美了吧?”說著,他用力搖了搖正在發愣的聶宏駿:“老大,想什麽啊?記不記得她啊?我記得你以前經常去接她放學呢!”
方若軒……他心裏呢喃這個名字,美麗的讓他不敢直視的名字,寫在一本聖經上稚嫩的名字,一個屬於天使的名字。他不知為何,心中竟像吹進了一陣春風,暖暖融融如絲如緞,那個長發飄飄的小女孩,那個喜歡穿米色連衣裙的小公主,那個總是笑嘻嘻跟在他身後喊他“駿哥哥”的小妹妹,仿佛一下子活生生站在他眼前了。
“老大,跟你說話呢!”聶宏驍又拍了拍他,“到底在想什麽呀!”
“沒什麽。”他點了根煙,掩飾著剛剛因出神而有些微紅的麵頰,無奈一笑——十二年了,他與她,或許該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即便相逢,也為路人。
“還記不記得方若軒啊?”
他淡淡的答:“不記得了。”
“哦。”弟弟似乎有些失望,在大哥那裏,美女怎麽可以如此輕易便忘記?“那大哥,咱們現在去哪?”
“墓地吧。”他彈彈煙灰,率先進了車子,“去看看老爸,很久沒去過了!”
從墓地回來,天色已晚,他索性去了自家開的酒吧。午夜時分,生意紅火,與幾個熟客推杯換盞後,酒量一向不錯的他竟也有了熏然薄醉之意。他淡出人群,捏捏眉心,幾聲自嘲,便又恢複成了那個冷靜的不近人情的他。
霓虹燈下,他的側影高大而健壯,棱角分明的臉上,透著看穿世事的深沉,他站在最高處的露台上,俯瞰著五光十色裏迷醉的人群,竟像是個隱士,飄然於是非之外,又像是個帝王,統治於紅塵之中。
阿龍遞給他一杯伏特加,他回過頭,感激一笑,便一飲而盡。阿龍微笑著勸道:“駿哥,慢點喝,這酒喝快了傷身。”
聶宏駿拍拍他的肩膀,會心一笑道:“這麽多年跟在我身邊,辛苦了。”
“駿哥別再說這種見外的話,跟在駿哥身邊,我也學到了很多東西,而且我也知道,隻有駿哥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把手底下的兄弟當人的。”
“別這麽誇我!”他的臉上出現少有的玩笑樣,“我會驕傲的!”
“駿哥本來就有驕傲的資本,”阿龍笑道,“我記得小時候,家裏的老人常告訴我,一個驕傲的人,是個可以放得下一切的人,有了那份傲骨,他就能放下一切。”
他眯著眼,盯了他許久,微微一笑問道:“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什麽?”
“駿哥,過去的事情……真的就讓它過去吧!”
“你有話不妨直說,”他的臉色又沉下來,“你知道,我是討厭別人拐彎抹角的。”
阿龍略思索一下,並未露出太多難色,直接說道:“您每次一從墓地回來,心情就不好……我知道,阿公的去世對您打擊很大,可是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隻能向前看,駿哥您經曆過的生死,比我們多太多了,難道這一點也看不透嗎?何苦還要這麽難為自己?”
聶宏駿沒作聲,許久,他用低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阿龍,那是我爸爸……”
“我知道,可是您……”
“我們兄弟幾個,從小沒有母親。我對我媽的印象幾乎沒有,後來聽鄰居們議論,才知道是我們爸爸把媽媽打跑了,我也怨過我爸爸,可他畢竟是我們的爸爸,我們長到十幾歲,除了奶奶,就隻有爸爸……後來他死了,先是被他最好的朋友送進大牢,又被他最好的朋友殺了……前一天我還叫他‘槐叔叔’的那個人,後一天就成了殺我爸爸的凶手,你說,生命是不是太無常了?”
他撥開阿龍按著酒瓶的手,自己斟滿一杯伏特加,又灌了下去,酒杯捏在手中,像是隨時都會變成碎片,“我爸爸……他再不好也是我們的爸爸,我們已經沒有媽媽了,為什麽還要讓我們失去爸爸!”
“駿哥……”阿龍寬慰道:“您再恨,阿公也回不來了,況且方家老爺子也去了,不是嗎?”
他還想再說什麽,卻聽得一陣騷亂,兩人不約而同往那動靜的方向望去,隻見兩個男人在對一個女孩拉拉扯扯。聶宏駿淡漠一笑,這種事情在這種地方,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上演,他揮揮手,阿龍退下。這樣的事,從不需要他親自出麵解決。
或許,他根本不需要去解決,來這種地方的男人,有幾個是正人君子?來這種地方的女人,又有幾個是良家淑女?來這種地方的男人和女人,不過是被寂寞侵襲的可憐動物,這樣的拉扯,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你們別這樣,請放開我!”
其中一個男人色迷迷的挑起女孩的下巴,放肆的笑聲立即融進躁動的人群:“小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我們是看你長的還不錯,給你個機會讓你闖開臉皮!再這一行裏幹,臉皮這麽薄可不行啊!哈哈哈……”
“你們放尊重點!”女孩依然不屈不撓,“我隻是在這裏推銷酒,我不是這裏的人,需要什麽別的服務,請你們找這裏的服務員!”
“喲!推銷酒啊?”另一個男人拿起酒杯,倒了滿滿一杯,推在女孩跟前,絳色液體從酒杯蹦出幾滴,正灑在女孩胸口的位置。“那喝了這杯,你這些貨我們全要了!”
“我不會喝酒。”
“推銷酒的不會喝酒?說出去像什麽話!嗬,小姑娘,我看你還是得會點別的,在這才能立得住腳呀!會點什麽呢……”兩個男人一對眼色,一邊一個架住女孩,順手在她身上亂摸起來,“今晚我們就教你點伺候男人的功夫,怎麽樣啊?”
“放手,你們放手!救命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