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意
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一天負債累累，從來也沒有想到過，沒有輸給別人，卻輸給了這個世界的未知。
歲末，二家客棧預訂基本滿房，計劃著春節之後會上海，處理下公司的一些事情，順便接上小虎，到處走走。
突出其來的疫情，瞬間凝固了一切，從一開始的滿不在乎，到大麵積無條件退訂，心裏滿滿擔憂起來。
春節之後，每天緊盯著疫情發展的方向，在心裏不止一遍地祈禱盡快結束，三月份的時候，二個客棧已經整整一百多天關門歇業狀態了，召集了客棧的員工，開始遣散一批離開的，每個人多拿了三個月的工資之後，看著他們離開，心裏不是個滋味。
五月份的時候，房租的壓力，還有剩下的員工工資的壓力像大山一樣壓了下來，迫不得已，關掉了年前十月國慶才開的那家客棧，開始進入苦苦支撐狀態，心裏期盼著六月總能好起來吧，七月總能熬過去吧。
員工們開始全員放假模式，每天隻留下我一個人，焦急，不安，卻有故作鎮定地在客棧裏麵打發著時間，但現實中的柴米油鹽終究需要金錢去化解，靠信念，靠幻想，終究會被砸的粉身碎骨。
又交了半年的房租之後，終究沒能扛下來，已經沒有任何金錢可以支撐了，看著停在院子裏的車子，這是我來大理之後新買的，也算是送給自己人到中年的一個禮物。
我開著它，來到了當地的二手車交易市場，臉通紅，心髒撲通直跳，感覺像小偷一樣，在市場裏麵緩緩地開著，不停地有車販子招手，心裏很壓抑，突然不想賣了，一加油門，趕緊逃了回去。
回到客棧，終於沒能忍住，哭了出來，坐在車子，抽著香煙，想著這十幾年的一幕幕，是我失敗了嗎？還是我終究要回到曾經為了吃飯發愁的歲月，這麽多年，我做錯了嗎，一遍遍問自己，卻沒有任何答案。
第二天，強作笑顏，為了生活，為了保住客棧，隻能一次次說服自己，今天一定要下車，一定要把車賣掉，不然下個月員工的工資就沒有著落了，包括自己的生活也會成問題。
到了市場，有人湊上前來，說好價格，我當時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結束，趕緊離開，買車子的二販子也沒想到，我會直接答應他的價格，一路沉默，沒有任何過多的話語，就完成了一輛車子的買賣。
回到客棧，看著銀行卡裏多出來的四十七萬，我第一次崩潰了，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人生徹底的失敗，給幾個員工發了工資以後，我醉了，醉得很徹底，想回到那個生我養我的故鄉的小山村了，想著再也不在外麵顛沛流離了，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昏睡了過去。
八月份的時候，一切慢慢恢複正常，客棧也零星會有些遊客入住，但是經過如此大的波動，心裏總是偶爾會有一些擔憂，擔憂以為未知的明天，擔憂這世界原來如此脆弱，擔憂自己原來也跟籬笆牆一樣，看上去姹紫嫣紅，繁花似錦，其實熱鬧的背後隻是裸露的一塊塊爛泥，不堪一擊。
疫情反反複複，客棧終究風雨飄搖，隻是穿過暴風雨的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又該以怎樣的一個姿態回到過去呢，靠在客棧的二樓，耳邊傳來洱海波浪的聲音，一陣陣刺痛不停地在心頭撞擊。
周查，發呆呢？
順著聲音，一個熟悉的身影沿著樓梯走了上來，是雪莉，好久不見，我看見雪莉，點了點頭。
幾年不見的雪莉，整個人更加精神，隻是當初的長發變成了短發，眼睛看著我也柔和了許多，怎麽啦，都不幫我把行李搭把手啊，雪莉衝我笑笑。
我這才反應過來，你這，怎麽回來了，不是應該還有半年嗎？
別調查我啦，轉了三趟飛機，在廈門還隔離了十四天，你趕緊給找個房間，繼續隔離七天，我才能算安全，雪莉指指自己臉上的口罩，苦笑道。
哦，好的，最裏麵的一間客房，我簡單地通風之後，讓雪莉坐了下來，接下來這七天，可要辛苦你了，我不能出門，到時候要記得投食啊，不能把我餓死在你的客棧，雪莉看著我問。
哪會呢，不可能餓死你的，放心啦，你就安心在這裏休息一段時間，空氣好，陽光好，更不會有病毒入侵。
周查，你就真的願意在這裏度過餘生嗎？有沒有想過回上海，重頭開始，你本不屬於這個地方，充其量這裏也隻是你的驛站而已，隻是路過，上海那裏才是你的舞台，你需要上海，需要大都市，需要人來人往，更需要迎麵而來的壓力。
我啊，在這裏挺好，每天喝茶，聊天，曬太陽，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的荒廢了，也很好，不是嗎？我點了跟煙。
那倒未必，等我休息好，明天跟你說說我的想法之後，你可能就會改變主意，不為了你自己，你也要為你的兒子小虎去想啊，你就這樣把他放在上海，你忍心嗎？或者是你真的準備把小虎接到這裏來，跟你一樣，這輩子就在這裏渾渾噩噩了？
這個，突然提到這個問題，一下子戳到了我的痛處。
是啊，這個社會，這個世界，又或者我們的這段人生，沒有什麽是本來就應該屬於你的，所以失去時，稍微難過一下就好，得到是幸運，遺憾是常態。我們不過一粒懸浮在陽光中的微塵，如此而已，
這裏集合了一切的歡喜與苦難，英雄和懦夫、國王與農夫、年輕愛侶，貪汙政客、人類曆史上的聖人與罪人，都住在這裏，畫地為牢，卻又生生不息。
三裏清風三裏路，步步清風再無你。我們不斷修改底線，最後才明白自己真的走錯了好多路，並沒有因為懂事而過的更好，但因為懂事我們看開了很多。
最近常常熬不住的時候，也想找個山靠一下，可環顧四周，有的山長滿荊棘。有的山全是野獸，所以，最後發現，隻有自己才是自己的那座山，巍峨也罷，丘陵也罷，終究可以抵禦寒冷和孤寂，不至於在血雨腥風裏迷失方向。
到底是什麽，讓我們從一個愛笑，眼裏帶光的少年，變成了如今，波瀾不驚，沉默不語的樣子。年輕時，自己知道的，遠大於自己經曆過的，人不僅浮誇，並且虛妄。
過了中年，慢慢體會到一個人要經曆過的約大於自己所知道的，或是說讓自己的經曆正好等於自己的知道，就是剛剛好的中庸。
怕就怕連自己經曆過的，也不知道所經曆的是什麽和為什麽，所以，太多的知道都還有待於證實，保持一點點敬畏之心，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