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低到塵埃裏的春節
到了家,堂屋的燈暗暗的,父親正好從廚房端了燒好的菜出來。爸爸,我回來了,我稍微有些生疏的喊道。
父親看著我,眼裏有一些欣喜,回來就好,正好飯也做好了,吃飯吧。
爸,這是弟弟給你買的酒,哥哥把酒放到了桌子上。
父親看了酒一眼,嗯,兒子長大了,都能給沒用的老父親買酒了,在外麵打工不容易吧,趕緊吃飯。
好,明天一早我帶妹妹上街去買點年貨,買點瓜子和糖什麽的吧。
嗯,好的,明天都大年三十了,我和你哥哥明天上午在家打掃衛生,還要貼門對,然後去村口買點年糕,你帶妹妹出去玩吧。父親一邊說話,一邊拆開了我帶回來的酒,很滿足的咪了一口,舒了口氣,這酒不錯,挺好的。
好哦,好哦,我跟小哥明天去街上玩了,妹妹開心的笑著。
回家的第一頓晚餐也算祥和,久違的家裏的感覺包圍著我左右,哥哥問我的在上海的一些經曆,隻是我的回答都是挺好,一切都好,工作不累,收入也還行,而妹妹則是不時地摸摸我買回來的書包和文具,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都說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對於妹妹,我總是充滿愧疚,雖然已經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了,平時父親的沉默寡言,而哥哥也是忙於工作,一周也就從縣城回家一次,所以我知道一個這麽點大的女孩平時都是怎麽度過的,也就格外的寵愛了。
在心裏默默的念著,再怎麽苦,再怎麽累,我要給我這個妹妹最好的,不能讓她受委屈。
第二天,在街上給妹妹買了幾件新的衣服,妹妹說,小哥,我想要一雙運動鞋,我這時才發現妹妹腳上的鞋子已經掉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鞋後跟的位置已經磨損的連襪子都露在了外麵,不禁一陣酸楚,哥哥給你買,買二雙,自己學會換著穿,爸爸平時不給你買東西嗎?
妹妹眉頭皺了皺,爸爸不給我買,說家裏沒錢,有個阿姨來經常來我們家,爸爸就買好吃的,那個阿姨也不理我,妹妹突然間失去了剛才的活潑,一下子情緒低落了下來。
我明白了些什麽,岔開了話題,牽著妹妹在街上繼續逛著,好吃的,好玩的,盡我所能的維護著這份難得的時光。
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家家戶戶準備開始年夜飯的時候了。放好了鞭炮,家裏的燈也都打開了,父親也忙好了一桌子的菜,都過來吃飯吧,父親樂嗬嗬的喊著我們。
周查啊,明年還去上海打工吧?父親夾了塊菜給我,問道。
嗯,去上海的,上海挺好的,過了年我就跟吳勝他們一起走,還有楊春。
哦,那就好,你看啊,我托人給你哥哥講了個對象,人家要我們蓋一幢房子呢,你哥哥在縣城上班,工資也不高,我呢,下崗了,現在隻能在鎮上的幼兒園當臨時工,你家這個妹妹還在讀書,你這幾個月工資自己存起來吧,我看沒有匯了嘛。
哦,我的工資我想明年可能有用,所以就沒給家寄了。
那不行啊,你的工資要寄回來,我給你們存著,你明年要在上海繼續打工一年的話,至少有一萬多,家裏要蓋房子的,父親有些不悅。
不用的,爸,我自己的工資存著,過幾年再蓋房子來得及,再說我也不想這麽早結婚,哥哥紅著臉,跟父親說。
那不行,再說哪有兒子掙錢不交給家裏的道理,父親臉色黑了下來。
我年後去上海想自己做生意,不想再給別人打工了,我急了。
你這個娃從小就是不聽話,不像你哥哥,真是給你讀那麽多書都白讀了,父親有點惱火了,開始嗬斥著我,上海哪有那麽好做生意的,好好地幫別人打工不是挺好的嗎,真是瞎折騰,你這個妹妹明年我準備不讓她讀書了,在家還能幫忙做做家務,父親越說越激動。
什麽,妹妹這麽小,你就不讓她讀書了?絕對不行,無論如何妹妹都要讀下去的,每年的費用我來出,你不用管,你還想妹妹長大以後跟我們一樣,隻能打工嗎?要是媽媽還活著的話,媽媽舍得嗎?我有點氣急敗壞,聲音也高了起來。
父親一時語塞,臉漲的通紅,剛剛喝過酒的緣故,隨手拎起酒杯潑向了我,還教訓起老子來了,真是翻了天了,把你養那麽大白養了。
妹妹的哭喊聲,哥哥的沉默,父親喝醉了以後的寂靜,門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這樣的一個大年三十,壓迫著我喘不過氣來,想馬上逃離,可是卻有我放心不下的妹妹,這樣的一個夜晚,如果母親還在該有多好,至少可以抱著妹妹,至少可以拉著我的手,至少不會讓我們受委屈,至少會為我們拚命,可是這一切終究隻能存於夢中。
夢中母親來了,喊著我的名字,不說話,就是那樣的跟以前一樣,像我放學回家的時候一樣,一回頭,兒子,回來啦,廚房給你留了鍋巴,還有蒸好的番薯。我用盡全力伸手想去拉住母親,卻總也夠不到,任淚水湧出了眼眶,卻沒有感覺。
這是一個低到塵埃裏的春節,以至於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每逢春節的時候,我總是習慣一個人,在一個很小的角落,看著窗外萬家燈火,嘴裏輕輕地哼唱一首老歌,魯冰花。
日子總是向前,年年難過年年過。大年初二,大家都沉浸在春節的喜悅之中的時候,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人隻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到你想保護的人,隻要努力,卑微的夢想在春天來臨的時候,也會慢慢開出來花朵。
隻是回上海後,季節的更迭,春天如期而至,而我的花朵卻差點凋零在最初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