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一個聽不懂場麵話的人（加更）
“那便好！”許明然聞言也甚是喜悅，多日來的擔憂總算可以放下了。
餘象佑掏出一封信，送到他們二人麵前道：“周家回信了，說能接下許老爺的單子，也願意與我們合作。為表誠心，他們年後會專門來一趟蘇州。”
“那太好了，我還在發愁要怎麽把葉晝的評點本寄過去，”馮夢龍喝了口茶，語調輕快，“他們親自過來拿，也免得出什麽差錯。”
許明然點點頭：“對了，還有一個多月就到年節了，馮相公的培訓班準備上到何時？我還想著年節前請你們二位再吃一次席麵。”
“我看還有不到十天就能上完了，之後我大哥要成親，估計會忙一陣。許老爺的席麵先留著，等年後再吃也來得及！”馮夢龍笑道。
“那就說定了！”
三人閑談一會後便各自散去。
剩下的培訓課程過得飛快，眨眼間便已然上完。
從班上畢業的寫書人們多多少少帶著些不舍的意思，拉著馮夢龍直說等以後寫書賺了錢，一定要請他這個老師吃飯。
馮夢龍倒也不甚在意，畢竟這些寫書人都和許明然、餘象佑簽了契約，總歸大家坐在一條船上，再不濟還有他這個領頭人帶著往前走。
結束了學堂裏的課，他又回家幫著忙了好幾日，終於等到大哥成親的那一天。
一對新人在喧囂的鑼鼓聲中拜了天地，馮夢龍望著爹娘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和大哥歡喜的神情，心中也覺得格外開心。
一輪敬酒後，大哥找到機會坐下來歇息片刻。
馮夢龍趕緊給他倒上一杯醒酒茶，然後把灌滿涼開水的酒壺塞到他手裏。
“夢桂兄！”
一名二十六七上下的儒生端著酒盞走過來對著大哥行了一禮。
大哥連忙站起，欣喜道：“晟和，我方才怎的沒見到你？二弟、三弟，這位是我同窗好友，名喚方晟和，是蘇州城名儒方鴻先生的大公子。”
馮夢龍和三弟連忙也起身行了一禮。
方晟和的眼底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哀愁，很快換上滿臉的喜悅：“今日來的路上馬車壞了，我隻好走著過來，故此耽擱了些時辰，還請夢桂兄莫怪！”
“這是無法提前知曉的事，何言責怪？你來了便好！”
大哥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和方晟和一碰杯，仰頭喝盡，然後拉著他坐在主桌，道：“我去更衣片刻，二弟、三弟，替我好好招待晟和！”
兩人連聲答應。
方晟和與他們二人也碰了碰杯，感慨道：“夢桂兄當年在學堂之事，先生就一直誇讚他的畫作，說他的畫深得王摩詰‘畫中有詩’之境界。”
馮夢龍麵皮一緊。
王摩詰是誰？“畫中有詩”又是什麽樣的境界？
跟文化人聊天，好難。
不管了，反正是句誇獎的話，說些謙虛的場麵話估計就能應付得過去了。
“豈敢豈敢！家兄常說，做人行事要多向方兄學習，持正守中才是我輩儒生之道。”
方晟和素來被家裏人壓迫慣了，在學堂中因為太過沉默寡言，也少有朋友。
突然聽到這麽一句誇他為人方正的話，心中一時間又驚又喜，激動道：“原來夢桂兄如此看重我，實在是慚愧慚愧！”
馮夢龍見他有些聽不懂場麵話，竟然把隨口的恭維當真，又望見他臉上一會詫異，一會感動的神情，一個大膽的猜測漸漸在心中升起。
難道這個方晟和沒怎麽聽過別人的誇獎？
不應該啊，剛才大哥說他爹是蘇州城裏的名儒大家，他自己又是大公子，這樣的身份地位，按理說會有很多人上趕著說好話給他聽，可以說從小就是泡在讚美中長大的。
怎麽會別人隨便一誇，他就當作是句真話？
他端起酒盞喝了一口。
看來真相隻有一個。
那就是此人在家不受待見，總是挨罵，沒聽過什麽好話，所以別人一關心他、誇讚他，就會變得如此激動，如此認真。
馮夢龍看著他仍舊沉浸在欣喜之中的樣子，默默歎了口氣。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成長起來的。
他爹雖說是個名儒，總歸隻是一個對外的身份，回到家裏，為了不讓自家孩子出錯，怕是會對他們進行打壓式教育吧。
看他的樣子，估計差不多就是這麽長大的，哎，是個可憐人。
一時間，兩人心中各有所思。
一旁邊聽邊吃菜的三弟卻沒有想那麽多。
這兩年他對馮夢龍的崇拜感光速飛升，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他有一個了不得的二哥。
見兩人都沒有開口，他便熱情道：“方兄，我家大哥確實在作畫上有些進益。我二哥雖然不擅書畫詩詞，但在話本一道上卻頗有心得。
其實這兩年蘇州城裏新出的話本子，有好些都是……”
“咳咳！有好些都是我喜歡看的！”馮夢龍趕緊接過話頭，大聲說道。
太大意了！
他心有餘悸地喝了口酒。
一時走神，差點被三弟把名字給捅出去了。
他扭頭給了三弟一個“你咋什麽都往外說”的眼神，沒等回過頭來，隻聽見方晟和驚訝道：“原來馮二弟對話本竟如此上心，那你必定讀過一位名叫天許齋先生所寫的《全相古今小說》了？”
馮夢龍端酒盞的手一頓。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坐在你麵前……等等！
天許齋……先生？
怎麽他也這麽稱呼？
這明明是個工作室的名字啊！
還好他反應迅速，立馬打了個哈哈：“是啊是啊，他的話本子我最喜歡看了。”
方晟和像找到了知音一般興奮，但轉念想起自己的爹，便努力按耐住心中的激動，裝作隨意地說道：
“天許齋先生的本子與此前的說書人底本大有不同，在情節的安排上非常講究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所以許多的承轉起合都讓人完全想不到。”
馮夢龍放下夾菜的筷子。
這個方晟和有點水平嘛，把話本都讀出理論來了。
要是能放在現代好好培養一下，妥妥的文學批評家或者學術圈研究人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