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製書也是門大學問
來到許家書鋪旁的製書坊，許明然卻不在。
好在趙掌櫃還記得馮夢龍，通稟了一聲，一名身穿皮質長圍裙的瘦削男子，微笑著從裏麵出來。
原來是年前見過的刻工周鋒。
“馮相公安好！這位是？”
“這是林姑娘，是一位大夫，也是我的朋友。今天跟我一起來看看刻書的進度。”
周鋒也不多問，連聲道：“屋外寒冷，兩位快請進！”
兩人跟著周鋒往刻房走去，馮夢龍道：“周先生怎麽十六就到這裏了？難道年節裏一直在趕工？”
“可不是嘛！”周鋒搓著手笑道：“東家囑咐了，馮相公的書在坊間最是緊俏，讓我們抓點緊，盡量趕在二月前完成。
我們幾個都是蘇州人，年節裏一得空，便過來趕趕工，也累不著什麽的。不過東家心善，我們年節趕工都是拿的雙份錢。”
馮夢龍點點頭：“許老爺是個有良心的好老板啊！”
“馮相公，‘老板’是何意？”
“就是東家的意思，我這個人喜歡無中生詞，周先生見笑了！”
周鋒憨憨一笑：“不妨事不妨事，馮相公是寫話本的高才，肚子裏有墨水，說出的詞定是我們都沒聽過的。”
說話間，三人到了刻房。
房間並不大，但卻在三麵牆旁擺了滿滿的架子，隻在中間一小塊空餘處有一張碩大的桌子和凳子。
馮夢龍好奇地走到左牆旁的架子邊，發現幾塊木板的顏色和樣子各有不同。
“周先生，這些都是書版嗎？”
“正是！”
一句話正好問到周鋒的專業領域，他立即滔滔不絕起來：“這塊紋路細密、紅棕色的是梨木，另一塊質地稍硬的是棗木。它們不易被腐蝕，用來雕刻是極好的。”
“你們看，”他轉身取來一塊兩頁書冊大小的木板，“這就是用梨木所刻的書版，都是陽文，方便付梓。”
馮夢龍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發現上麵刻了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小字，那些字微微凸起大約一二厘米，全部都刷上了一層黑色的墨汁。
原來這就是咱們祖先的四大發明之一，雕版印刷術啊！
“對了，我記得有一種用活字來印書的方式，為什麽你們不用那種？改字、換字也方便很多。”
周鋒驚訝馮夢龍竟然知道製書除了雕版法還有活字法，笑道：
“馮相公說的活字法固然好，但一來這書版無法保留，二來活字雖然排版省事，可是每回隻能印上兩三本。
像馮相公這部書，要印個上千本的，還是要做出書版才行。雖然之前費點功夫，但刻好後，書版可以留存，下次再印也能省下不少事。”
原來是這樣，又是增長知識的一天。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寫的話本就要通過這樣一塊看似小巧，卻蘊含著古人無數智慧的木板刊刻出來，他的心中漲滿了難以言表的激動之情，仿佛自己也在史冊中寫上了淺淺的一筆。
望著手中的木板和周鋒興奮的神情，他突然有些感慨。
曆史的前進固然離不開王侯將相的幾番推動，但寫就一段曆史卻絕不隻有政治上博弈，還有文化上的演進，和民俗風土的傳承。
比如變成文字遊戲的詩詞，被坊間追捧的話本，上元節的大花燈，登臨樓的頭湯麵。
又或者是此刻握在自己手中，這樣一方小小的書版。
還有千千萬萬戶尋常人家，和世間數不清的人情冷暖。
曆史是屬於君王和朝官的，也屬於像自己、林南星、周鋒這般，在市井，在底層，在裏巷間穿梭、生活的平頭百姓。
就在他沉思之時，林南星卻在新奇地左看右看。
“周先生，這些都是你平時刻書所用之刀嗎？”她指著架子上一排各有不同的小刀說道。
馮夢龍回過神來，望著她手指的方向，隻見那些小刀和普通的菜刀、匕首完全不同，有的帶著彎鉤，有的好像是一把鏟子，還有的似乎是由兩片薄鐵拚接而成。
周鋒拿起其中的兩把笑道：“這是拳刀和鏟刀，常用的就是這兩把。拳刀鋒利得很，就不拿起來給二位看了。這套刀具是以防萬一的，因此平日裏都放在架子上。”
兩人轉頭望向中間的桌子，上麵果然擺著一套相同的刀具。
見二人頗有興趣，周鋒引著他們來到桌子前，拿起還沒刻完的一塊一頁大小的木板道：“這是根據馮相公的話本子所畫的版畫，眼下就等這些畫刻完，便可以付梓了。”
“版畫？”
“正是，東家極為看重這套話本集子，特特請了版畫高手繪製了數十幅，一並印進去，好讓大夥看得有滋有味一些。
不過，加上版畫之後，這題名也就改成《全相古今小說》了。”
馮夢龍品賞了一回版畫，發現上麵畫著一名擔著油壺的男子，從一棟兩層高的花樓前走過，花樓的窗子裏，是一名正在描眉畫眼的女子，右下角寫著一列小字：賣油郎獨占花魁。
原來晚明的小說裏就已經有插畫了！
書商們為了書冊賣得好，真的是費盡心思啊。
不過說來也是，小時候讀小人書的時候，全是字的總是要被嫌棄，而那些帶著圖畫的，就算畫得不怎麽樣，還是會被自己翻個好幾遍。
看來不管麵對幾歲的讀者，加點圖像的書總是更勝一籌。
“周先生，我的書大概多久能印好？”
“文字都已經刻好了，就等版畫完成後開印。印工今日不在，不過他技藝高超，一日可印上個幾千張。
隻是著陰幹一道需要些時日，我們這裏的陰幹房略小了一些，二位隨我來。”
周鋒領著他們去了旁邊的一間布滿窗戶的房間，裏麵雖然隻在牆角放了一張桌子，但卻從左到右，拉了許多條晾衣服用的繩子。
“這些繩子是用來陰幹紙張的嗎？”林南星好奇道。
“林姑娘聰慧！等紙張印好，就齊齊掛上陰幹，到時候窗子也會全部打開。”
馮夢龍驚歎著點了點頭，心想原來在晚明做一本書還是要費不少功夫的。
“等陰幹完了，製書工會把書冊縫好。這一道也頗費些時日，我算了算，約莫再有半個多月，就能給東家交差了。”周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