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成精的麻袋
錢謙益想了片刻,含笑道:“我記得是有幾本的,想得起來的有《賣春情》、《鬧陰司》、《範張雞黍》、《吊柳七》、《歸極樂》和《獲稱心》。不過數量上應該不多,這些本子不比經書大義,此前刊刻得少,藏本自然也就少了。”
“這倒是沒關係,”馮夢龍開心不已,“我非常喜歡這些話本,想把它們重新寫一寫,不知道能不能借給我一段時間?”
“原來馮兄是想將這些本子翻新!”錢謙益驚喜道。“早幾年閑著無聊時,我也是讀過這些本子的,不過有些寫的實在太過粗糙。
文辭上的不工整也就罷了,連情節有時候都會強扭在一起,既不合情也不合理,讀起來好似在白飯中夾了沙粒,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難受得很!
如今馮兄有此大誌,晚輩深感佩服。今日家父不在,等他歸來,我一定將借書之事告知與他,想來沒有什麽阻礙的,馮兄盡管放心回去等我的消息。”
馮夢龍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順利:“那就先謝謝錢小公子了!沒想到你聽說這件事竟然沒有規勸我專心科舉,倒是讓我非常驚訝了。”
“我從來沒有那些迂腐習氣的,”錢謙益聽得一笑,“話本和戲文雖然與詩文不同,但其中的故事生動有趣,訴說的道理也是淺白易懂。
這世上未曾識字之人實在太多,更別說讓他們從詩歌或是文章中領悟什麽道理了。但戲文可以唱、演,話本可以評、說,能讓他們看懂,能聽懂其中的故事,明白為人處事的道理,這就是一種教化。”
馮夢龍點頭不已,文學大家果然與眾不同,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啊。
晚明跟現代不同,文盲實在太多,要是不找到教化他們的方式,他們既不懂法又不明白道理,難免會因為不知道怎麽解決問題,而使用了非正當的手段,最後變成社會不穩定因素。
話本、戲文裏故事多,什麽愛情、斷案、俠義、神魔,各種題材都有,他們聽的多了,也就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了。
看來自己責任重大啊,在寫話本的時候,必須多多注意,千萬不能隨便亂寫,三觀還是要擺正的。
“錢小公子說得很對,讓我受益不少。”馮夢龍認真道。
拜別錢謙益後,馮家兄弟二人慢慢往家走去。
三弟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問道:“二哥,你與那位彭文忠真的沒有見過嗎?”
馮夢龍提高了聲調:“當然是——”又立即悄聲道:“見過的。”
看著三弟因為自己這大喘氣的說話方式而一驚一乍的神色,他心想三弟實在欠點曆練,我這個做哥哥的還是要多費心教教他。
於是悠然道:“我和那位普……咳咳,彭相公就是在相看的那個茶樓遇上的,當時他在和林姑娘相看。”
“林南星姑娘?!”三弟被這信息量給嚇到了。
馮夢龍向他投去一個“你沒聽錯,就是這麽巧”的眼神:“那天他語出不遜,字字句句侮辱林姑娘和林家。我實在聽不下去,就用嘴教訓他一頓。”
“但是他為什麽不知道你的名諱?”
“他問了,我沒說而已。對這樣品質低劣的人,何必告訴他名字,難道要等他找上門來報複我?”馮夢龍得意地晃了晃頭。
“竟然還可以這樣……”三弟一副“二哥好厲害,我學到了”的表情。
天色暗沉下來,路燈昏暗不明,稀稀疏疏地照著。
兄弟二人轉過一個巷口,隱隱望見不遠的牆角處,一個麻袋突然動了一下。
馮夢龍嚇得跳到三弟身後,雙手扒住他的肩膀,伸出半個腦袋,抖著聲音道:“麻……麻袋成精了!”
三弟倒是不怎麽害怕,隻是覺得有點奇怪。
還沒等兩人回過神來,那麻袋突然巨烈地動了起來,裏麵還穿出一絲沙啞的聲音,邊喘邊喊:“救……我,救命……救……”
“二哥,大概裏麵套了個人,青天白日的,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我過去看看。”三弟道。
馮夢龍忙到:“別別!要看一起看,這樣的氛圍,我一個人站在這裏,實在慎得慌。”
他仍舊扒拉著三弟,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往那動來動去的麻袋靠近。
剛挪到麻袋前,隻見從裏麵猛地伸出一隻赤腳來。
馮夢龍看得大叫一聲,心想這麻袋真是恐怖如斯!
三弟倒是沒被那腳驚到,反而被他的這聲叫喊嚇了一跳。
那隻腳伸出來之後,麻袋反而不動了。兩人大著膽子湊近一看,原來是麻袋被裏麵的人踹破,估計為這一腳用了大力氣,眼下已經累得動彈不得了。
三弟連忙伸手解開麻袋,裏麵露出一張眼腫鼻青的臉來,緊張又害怕地望著他們,許久才發出一個顫抖的聲音:“你們是……救我,救我……”然後暈了過去。
馮夢龍見著是個活人,趕緊上前幫三弟把那人從麻袋裏拖出來。隻見他在這樣的冬日卻衣衫單薄。他的外袍襤褸不堪,內袍上沁著不少鮮血,露出的皮膚青一塊紫一塊,像是被人用重器擊打過。
兄弟二人看得一驚,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又發現此人不過十幾歲大小,似乎還是個孩子,身型瘦削,麵容清秀,不像是流浪漢或者地痞無賴,心中不免生出許多疑惑來。
“二哥,怎麽辦?”
“先背回家吧,”馮夢龍迅速道,“這麽晚,人又暈過去了,不好留他在路邊的。你把他扶起來,我來背他。”
三弟兩手用力,將那人從身前抱起,搬到已經伏下身子的馮夢龍的背上。
馮夢龍一使勁站了起來,卻發現這孩子實在輕得很,又忽然意識到,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比起自己兄弟二人來,差了不少。
看來這孩子平日裏過的都是缺衣少食的生活,今天不知道是做了什麽事,或是得罪了什麽人,竟然被毒打成這樣,還被裝在了麻袋裏。
他歎了口氣,顧不得多想,和三弟趕緊往家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