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又是一個怪人
“登東？”林南星推門進來，恰巧聽到這麽一句。
馮夢龍見到她，想起昨日被此人當眾扒光了上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想什麽呢！他在心中踢了自己一腳。
馮夢龍啊馮夢龍，人家林姑娘是大夫，這麽做也是救人心切，如果那外袍脫得晚，搞不好內衫就和皮肉粘連到一起了。
雖然場合上沒有注意好，但是人家絕對是一片好心啊！
想到此處，他覺得自己方才真是以小人之心揣度林姑娘的君子之腹，不由得默默將自己鄙視了一回。
他抬頭望了望林南星，見她聽到自己這句話後神色自若，在院子裏該幹啥還幹啥，就又在心裏讚歎了一番。
果然是大夫，看任何人就像看一攤沒有吸引力的肉塊。
若是平常姑娘，聽到男子說什麽“登東”之類與生理有關的私密話題，必是害羞臉紅。
要是碰上極端點的，說不定還要被罵上一句“登徒子”，哪裏會像林姑娘一樣，麵色不改，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就在馮夢龍暗自感慨時，馮夢熊看著他臉上忽而愧疚，忽而了然的表情，覺得甚是奇怪，於是便湊到他身邊開口道：“二哥你還要不要登東了？”
馮夢龍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差點就……定了定神方道：“三弟真是好身手，走路竟然一點聲音都不出……”
登東回來，馮夢龍身心舒暢，回到房中繼續趴著。如此過了五日，在林南星、餘象佑和馮夢熊的照料下，他終於可以下床滿地走了。
重新獲得下床自由的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王美娘家。畢竟這事因為自己受傷白白耽擱了好幾天，如果能早點聽故事，就能早點寫話本，也好早點賺到吃飯錢不是。
他開心地哼著小曲出了門，往王美娘家走去，身後跟著有些不放心的林南星和餘象佑。
到了盧泌所寫的宅院，隻見大門半掩，裏麵傳來一陣悠然自得的唱曲聲。
這聲音明麗和煦，聽起來非常年輕，吐字清楚又柔婉，音調變換隨性且自如，隻是唱腔和咬字卻不太像是蘇州本地的感覺。
馮夢龍心想，難道是王美娘的傳人在唱歌？罷了，還是要進門問一問才知道。
他上前敲了敲門，唱曲聲停了下來。不一會，一名中年美婦拉開門道：“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你是誰？你們又是誰？”
三人皆是一愣，難道剛才那曲子就是她唱的？怎麽聲音和年齡這麽不相符啊？
顧不得多想，三人行了行禮，馮夢龍道：“晚輩想拜訪一位名喚王美娘的姐姐，不知她在不在？”
“你們找她何事？”那美婦人問。
“我們聽說了她的愛情故事，大為感動，想把這個故事寫成話本，讓後世都能一讀再讀。隻是我們對其中的細節不是特別了解，所以想親自問一問她。”馮夢龍恭敬道。
美婦人聽得一笑：“愛情故事？兩個可憐人罷了！進來吧，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馮夢龍心想果然是你，隻是看著感覺也不像是個怪人啊？
不管了，先進去再說。
三人入內一看，原來這是個兩重進出的宅院，比起張家來大了不少。
王美娘領著他們在前院坐下，斟上茶來方笑道：“這事都過去快二十年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呢！”
“這樣的美談，隻要是聽過一回，肯定能記得！對了，我叫馮夢龍。”馮夢龍指著餘象佑道：“這事就是聽我這位小兄弟說的，他叫餘象佑。”
又指著林姑娘道：“這位是林南星姑娘，她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王美娘與他們見過禮，又道：“難為你們找來，我的事怎麽也能寫進話本子裏了？我看那些話本要麽寫降妖除魔，要麽寫行俠仗義的。風月情濃的事實在上不得台麵。”
“怎麽會！”馮夢龍忙說道：“就是因為現在市麵上都是那些鬧來鬧去的本子，我們才需要牽動人心的故事。相信我，這故事隻要一寫出來，肯定有人看。”
見王美娘有些猶豫不定，他又道：“王姐姐喜不喜歡看戲？”
王美娘點了點頭，卻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這麽問。
“你喜歡看那些妖魔鬼怪、三國水滸，還是書生小姐、風花雪月？”
“自然是書生小姐的戲了。”
“那就行了！”馮夢龍爽朗一笑：“如果我沒有猜錯，大部分的女性……也就是閨秀或者夫人，應該都比較喜歡看些曲折婉轉的愛情故事。
隻可惜話本裏麵卻很少有這樣的題材，所以這類話本一旦出現，必定會搶占市場……就是會有很多人搶著看！”
王美娘見他說得如此篤定，下了個決心道：“那我就信你一回！隻是我有個要求，你做得到，我才肯說。”
果然又是個喜歡提要求的怪人。
馮夢龍暗自屏了口氣，麵上卻依舊笑得如沐春風：“但說無妨。”
“嫁人之後，我有許多年沒有擲過色子了。”王美娘望著一處，出神道：“其實擲色子誰都會，無非是比大小。
隻是你們不知，我有一門絕技，一擲，就能知道擲了幾點。這門絕技是我在臨安城時，一名好姐妹教我的。
那時我們剛進繁花樓，兩個小小的女童無依無靠，每日學習歌藝舞藝、品茶作詩十分辛苦，於是私底下就保留了這麽一個的樂趣。
一開始，我每次都輸給她，她卻不厭其煩地教我如何從聽聲來辨出點數。在臨安那些年，有她陪伴，我心裏才覺得安心許多。
後來我們都有了些微名，能夠一同玩耍嬉鬧的時間越來越少。她嫁了一位富戶，跟著去了嶺南，我又來了蘇州城，這麽多年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也沒人和我這般擲色子了。”
馮夢龍聽得心中動容。
人人都隻道花魁娘子風光無二，多少男子都拜倒在她的裙擺之下，可是他們看到的都是人前的顯名，人後的心酸又有誰知道。
況且這樣的女子，大多都是因家中遭難才不得已入了樂戶。當別家閨秀都有父母疼愛，吃穿不愁的時候，她們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拚命學習各種技藝。
在這樣的成長過程中，能夠有一位知心的姐妹陪伴，玩玩色子，想來便也有些快樂的時光。
隻是……她說的色子到底是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