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金手指不要也罷
餘象佑有些困惑:“馮兄,何為‘建設性’啊?”
他覺得馮兄自從幾日前跌倒昏迷又醒來之後,說話行事與從前大不相同,但眼前之人分明確實是他,隻好以“或許摔了一跤性情變化了些”來自我開解。
曹茗揮了揮手:“就是聊點有用的,沒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他想了一回,又道:
“我記得你說過,我會寫山歌?”
“是啊,你那山歌小調讀來有滋有味,若是配上曲子一唱,那真是鮮活動人啊!”
餘象佑一派興致勃勃,覺得光說並不能代表什麽,於是快步去房內找了本書,送到曹茗手上,道:
“你看,這是你半月前拿到我家的書稿,都是你寫的山歌。”
曹茗拿起一看,封麵上書著四個字:童癡一弄。
他的腦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這題名還是改成《桂枝兒》的好。”
他嚇了一跳,仔細辨認了一回,發現這個聲音原來就是他自己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金手指?不會寫八股文,但是會編山歌、小曲?
他想了想,但什麽也沒想出來,隻好把書翻開一看。
“是誰人把奴的窗來舐破?”
有些熟悉。
“眉兒來,眼兒去,暗送秋波。”
有些親切。
“俺怎肯把你的恩情負?欲要摟抱你,隻為人眼多。”
俗,真俗,但又收得住,不至於滿紙顏色。
“我看我的乖親也,乖親又看著我。好看真好看!”
這寫得,果然淺俗易懂,生動活潑,把風月場中的濃情蜜意全搬到紙上了!
讀了幾頁,曹茗心想,看來這馮夢龍沒少在青樓混蕩。不過,能從中有所收獲,還寫下詞、曲來的,往前數數,他能想起來的就隻有一位,那就是北宋的柳永。
難道我曹茗要成第二個柳永了?這個金手指看著不錯啊,沒能在二十一世紀成神,在這晚明做做也美得很!
他心中有些得意,忙對餘象佑道:“我看也無需修改了,就這樣刊刻一下,出書吧!寫上我曹……馮夢龍的大名!”
誰知,餘象佑卻滿臉憂容:“馮兄你怎麽了,難道你忘了,你就是因為發愁沒法出這部書,才在走路時不慎跌倒的啊!
這山歌是下裏巴人的玩意兒,又是隻在楚館青樓間盛行的,從來沒有正經的讀書人想編寫它。
你還要寫上你自己的大名,被別人知道了,萬一沒有人願意給你作保,你以後還怎麽參加科考?”
曹茗聽得一愣,什麽,科舉還要保人?!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聽他說來,這山歌似乎是個上不得台麵的文體,寫了估計要名聲盡毀。
那他的成神之路怎麽辦!
曹茗心中一陣哀嚎,好不容易得了個才能,竟然半點用處也沒有。
顧不得傷心,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除了寫山歌,我還能做點啥?”
“馮兄,你會編山歌,寫戲文、話本和小說,還懂曲律,就是八股和詩文欠缺了一些。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南人才高者甚多,若是能去那北邊科考,你怕是早就高中進士了!”
餘象佑歎了口氣,他已經對馮夢龍奇奇怪怪的疑問,和時有時無的記憶力,見怪不怪了。
“那戲文、話本和小說比起山歌來會不會好一些?比如能署上作者的大名?”曹茗想捶死掙紮一回。
“寫戲文和話本,與寫那山歌有何不同?都是讀書人看不上的。馮兄你若非要寫,還是得取個別名才好。”
曹茗閉上眼在腦中思索了一番,發現自己確實有這些技能。
原來他會寫的,小說、戲本、山歌、曲詞,在這個世界上竟是一文不值!
不能讓他科考仕進,也不能讓他做個謀士,連出本書,都要偷偷摸摸起個筆名,生怕被別人知道,毀了讀書人的名聲。
這樣的金手指,不要也罷!
見曹茗臉上滿是絕望,餘象佑安慰道:“馮兄也不必太過憂愁,雖然那些清高的讀書人瞧不上這些,但喜歡讀戲本、話本的人可不少啊!你如果想寫,咱們就署個別號,我讓爹給你刊刻付梓!”
沉浸在一片黑暗中的曹茗突然看到了一絲光芒,連忙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來寫,能賣出去嗎?”
“我讓爹看過了,你寫的比那市麵上的好多了,那些都是粗俗不堪的,恨不得掀開被子來寫。
你忘了,去年你給秦楚館的姐姐們改編了幾首,立時在蘇州城裏流行起來。隻是可惜不能寫上馮夢龍這三個字,無法讓你塵世顯名啊!”餘象佑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
曹茗忽然有了動力。
既然有人看、有人聽,那說明馮夢龍寫的山歌,雖然上不得讀書人的台麵,但卻還是有讀者、有市場的。
有了讀者和市場,還怕沒錢賺?
他再一次摸了摸自己的空空蕩蕩的口袋,看著碗中連湯都沒剩下的素麵,暗暗下了個決心。
不就是不能用真名出書嘛,他在二十一世紀寫網文的時候也得套個馬甲啊!
眼下這個情形,哪裏還顧得上這麽多,想想自己都二十三歲了,再不找個工作賺點錢,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隻要他寫的書能賣出去,能有口飯吃,就行了!
活下來,才有無限可能。
好在他在這裏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雖然有幾個不上道的才能,一個排不上名號的背景和家世,一位和他一樣還苦苦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好友,都無妨。
畢竟,路總要一步一步走。
若是將這些才能運用好了,再加上他寫網文時候積累下來的經驗,抓住讀者的口味,一頓操作,逆風翻盤,也未嚐不可。
於是,他留在餘象佑家中,將那本《童癡一弄》的書稿細細修改了一回。等到全部完成,已然是掌燈時分。
合上書,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就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不是曹茗,而是馮夢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