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善良
我記得張老板去世的那天天氣很反常，前段時間天氣不好陰鬱了很久，要下雨不下雨的那種天氣，結果就在那天突然轉晴，陽光明媚的樣子。
我也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麽了，或許是跟客戶見麵談得比較順利，又或許是那天天氣很好導致我心情也不錯，還或許是我見客戶的地方剛好離醫院比較近，我忽然就來了興致，決定去醫院看看他。
進去醫院之前我特意去買了一束百合，在我的記憶中，張老板好像挺喜歡這種花，他吩咐過家裏的傭人要常年不斷的給他的書房供這種花。
我拿著一大捧的百合花進去的時候，張老板明顯很高興，他吃力的想要從深陷的枕頭中抬起頭來，但不得成功，看著他這個虛弱的樣子我也有些難過，我幫他把病床搖了起來，他指手畫腳的要我幫他摘掉氧氣罩，我擔不起這個責任，我不肯，他卻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自己抬手將氧氣罩摘了下來，深深的喘了一口氣，無奈的說：“沒事的，今日我感覺很不錯，想說會兒話。”
他的氣色看起來的確不錯，雖然仍然是麵色蠟黃，說話的時候時間長了都要喘很久的氣，但他的麵容很安詳，嘴角的笑容很是恬淡。
“阿笙，你恨我嗎？”他吃力的朝我招招手，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他的笑容淡淡的，瘦削的臉上就跟褶皺起來的老樹皮一樣。
我莫名的覺得傷感，我走上前來，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床頭，好讓自己離他近一點，讓他說話的時候不用那麽大聲吃力。
對於恨不恨這個問題，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我隻對他笑笑，溫和的說：“你別想太多了，等你身體康複出院了，還要顧全大局呢！”
“阿笙，你到底恨不恨我？”見我避而不答，他似乎更加焦急了，他說著就要來捉我的手，我一個不慎被他抓住，他枯瘦的手握住我的時候，我的心情更加的壓抑難受。
“我知道，你恨我，你一定恨我的……”他喃喃的念道，兩行清淚順著他幹枯的臉頰流了下來，特別的悵然：“其實我自己也覺得我不是個好父親，我對不起你，小的時候，因為你是賈香蘭的兒子，因為賈香蘭毫不掩飾的野心，我不敢親近你，你長大了之後，原本我想著，這一輩子平平安安的就那樣過的，看在你是我孩子的份上，我不會因為你的母親而遷怒於你，我會給你足夠的錢財，讓你這輩子衣食無憂，但是……”
說到這裏，張老板頓了頓，蒼老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哀傷：“結果我卻沒想到，這幾年家裏發生了那麽多事情讓我心力交瘁，一開始我還以為這就是命，是我偏心才惹來的禍端，結果後來卻查清楚了賈香蘭慫恿了自己的女兒故意設局，傷害了你，又陷害了庭朗，就在我打算將你們母子都處理掉的時候，我卻無意中得知了你是抱養來的兒子，你不是賈香蘭的親生兒子，卻又是我的兒子，這讓我又有些不忍心，不忍心下狠手對你。”
張老板枯瘦的臉上滿滿都是眼淚，眼淚彌漫了半張臉：“我以為偷偷抱走沈夢心的孩子，這一切就都了結了，我之前一直不敢承認你是我的兒子，可是直到我快死了的時候，我才恍然悔悟，我……”
說到這裏張老板已經泣不成聲，他掙紮著要來握我的手，雖然他的手上沒什麽力氣，卻還是掙紮著將我握得很緊，喃喃的說：“阿笙啊，在你還小的時候，你那麽善良可愛，我們也曾有過美好的親子時光的，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呢？”
“什麽時候？”我喃喃的反問一聲，我眼裏一酸，一滴淚差點都滾了出來，但被我逼了回去，我不想哭，在這個我恨過的男人麵前，我真的不想哭。
“小時候我也渴望過父愛，在四歲之前，我都是一心一意追在哥哥身後，一心一意的呼喚著父親的疼愛的。”心中太多的苦楚說不出口，我百無聊賴的搓著自己交握的雙手，歎息的說：“我覺得從前的自己一直都是三觀正的人，四歲那年，就算你們合夥傷害了我，我也並沒有記恨你們，雖然我也會覺得不公平，但是生在張家這樣的家庭，我能從小到大過著優渥的生活，受著良好的教育，我還是挺知足，更何況，哥哥的身體也還不好，我也沒好意思去與他爭搶什麽。”
說到這裏，我玩弄著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得挺長的指甲，喃喃道：“我想，如果不是20歲那年哥哥搶了我的女朋友，我是不會下定決心與張家劃清瓜葛的，如果不是我創業失敗負債累累走投無路的時候你卻連幫都不願意幫幫我，我也不會覺得不公平甚至是委屈的，如果不是你寧願將心思放在一個才三歲不到的孩子身上也不願多看我一眼，我更不會產生報複心理的。”
“不，不要這樣，不要報複，報複很累的。”張老板聞言，著急了，他滿臉焦灼的抓住，消瘦無力的手指卻根本抓不住我，他的眼裏，他的臉上滿滿的都是焦急：“阿笙，那些事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到一個孩子頭上去，行不行？那是庭朗唯一的孩子，庭朗都不在了，你……你能不能看在我和庭朗的麵子上，照應著孩子，對孩子好一點？”
他還是這個樣子，與張庭朗的一切都是他關注的，我卻很想笑，我真的很期待，當我告訴他張庭朗早就不行了，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張庭朗的，他會怎麽樣？會生氣？會懊惱嗎？
我心裏報複的小火苗熊熊的燃燒著，我卻暫時控製住了沒讓自己爆發出來，而是繼續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十分好脾氣的問：“爸……”
我很明白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叫他爸爸了，我伸手回握住他蒼白消瘦的手，包裹在了手心，溫柔而無比耐心的問：“爸，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那麽喜歡張庭朗嗎？是因為他很優秀嗎？還是因為他的血緣？”
我這話一出口，張老板卻跟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裏驟然煥發出了一種柔情蜜意的光彩：“阿笙，你還小，你還沒有真心的愛過，所以你不懂。我愛的不止是因為庭朗，而是愛他媽媽啊，那個女人是我的初戀，將一輩子都給了我，我卻辜負了她，在她去世的時候我曾答應過她，我會照顧好庭朗，會對庭朗好，會將一切都給他，可是我卻沒想到，我食言了。”
或許是說到初戀，說到愛情，張老板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的腦袋微微的歪了歪，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我正好看到了放在床頭的百合花，他的鼻子微微的嗅了嗅，微笑道：“真香，這百合花啊，是她最愛的花啊！”
說到這會他沒有再說下去了，一連咳嗽了很多聲，我連忙把床給他搖下去，拿了氧氣罩就要重新給他戴上，結果他卻不肯戴，他幾乎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推開我，嚷嚷的就說：“不戴，讓我說，要是再不說，或許這一輩子就沒有機會說了……”
既然他這麽堅持，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了，我耐著性子拍了拍他的背給他順氣，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緩過了神來，衝我露出了一個笑容。
“阿笙，我知道你骨子裏還是善良的。”他望著我，幹枯的目光裏滿滿的都是柔情，是我從小到大都在期盼的那種父愛如山的溫柔：“阿笙，我知道你是善良的，就算我做了再多錯事，就算你或許也背著我做了一些錯事，可是，你還是溫柔的。”
是嗎？嗬嗬！我才不喜歡給我扣高帽，我沒有領他誇讚我的情，而是毫不猶豫的問道：“既然你如此愛張庭朗的媽媽，愛張庭朗，你就應該不結婚，帶著張庭朗長大，這樣的話，就沒有人有資格爭搶你的東西，就沒有後續的風波了啊！”
這是我好奇了很久的一個問題，張老板那樣的一個人，他從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喜歡賈香蘭，就要與她分居，既然如此，他為什麽要娶她，為什麽要跟她結婚呢？
如果他們不結婚，賈香蘭就沒有那麽大的權力，那麽，我那可憐的媽，就不會因為這個女人而家破人亡了。
“做生意的，背後哪有那麽幹淨？要不是她拿捏著我，我怎麽可能跟她結婚？這也是我發現了她做了那麽多事情都不敢拿她下手的原因？”張老板說起賈香蘭的時候自然是一臉鄙夷的，他嗬嗬的幹笑兩聲，再看向我的時候，目光卻重新溫柔了起來：“隻要我死了，賈香蘭手裏握著的東西就威脅不到張家了，阿笙，你答應我，你想對她做什麽都可以，但你一定不要因為我和庭朗而遷怒於熠熠，好嗎？要不然……”
“要不然，你會怎樣？”我驟然打斷了他，似笑非笑的問：“難道，你做鬼都不放我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