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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為前世這一眼 二

  沈映冤枉死了。


  他壓根沒見過她,除了訂親,和明辭鏡沒有過任何瓜葛。她卻率性地遷怒他,起初,全無一絲好感。


  明沈兩家既已商定了婚事,隻等辭鏡年滿十五,擇定了一個黃道吉日,熱熱鬧鬧地辦了婚禮。


  沈映懷著一絲忐忑一絲欣喜以及一絲期待揭開了蓋頭,但見石榴紅色光焰照亮了彌漫沉香木香氣的新房,新娘羞怯地垂眼,白皙柔滑的麵龐在紅光映照下猶如通透的脂玉。


  新娘明辭鏡,是個姿容豔麗美貌驚人的女子。


  沈映輕輕地揚起了唇角,又無法自控地感覺到緊張,明明什麽也沒做卻做賊心虛似的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他還沒有膽量堂而皇之地審視從未有過交集的新娘。


  倒是明辭鏡猶猶豫豫地抬眼看他,先開了口,“那個,你該知道我叫什麽吧。”


  他咽了咽喉嚨,表麵上保持著淡然,“知道,見過庚帖上夫人的名字。”


  洞房花燭夜,可明辭鏡和沈映這對新婚夫妻,卻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夫人,”明辭鏡聽了這稱呼,便如聞怪異地道,“你喊我夫人嗎?”


  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大驚小怪了,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讓你見笑了,之前沒有許過人家,成過婚,不免笨口拙舌,姿態忸怩。”


  結發為夫妻時,她和他年紀都還小,大概也覺得新鮮得不得了。


  才剛成婚之時,如膠似漆,共修燕好。


  明辭鏡即使不是恨不得時時刻刻和他黏在一起,一天裏也有半天在想沈映。那時畢竟年紀小,她也天真單純心眼大,絲毫沒察覺,原來他不喜歡她。


  等到差不多五六年之後,明辭鏡才突然發覺,他不愛她,他覺得他的妻子不僅不夠聰明,還有些呆呆愣愣的。


  辭鏡那段時間常常坐在窗畔,凝望著窗外經風撩撥而活潑好動著將身子往外頭送的柳條發愣。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讓他認為她是個遲鈍木訥的笨蛋——老是講一些傻裏傻氣的憨話,把他逗笑了,也讓他覺得她好像腦袋不大靈光。


  在記憶的汪洋海裏翻來覆去地尋找,最後想到,也許是洞房花燭夜的初次見麵,她的表現留給了他憨態畢露的印象吧。


  不,那次不是初次見麵,明辭鏡終於發覺他不愛她之前,無意中窺探了他從未向她敘說的秘密。


  他在她許字之前就曾見過她一麵,那時她明豔動人的美貌驚豔了他,所以,父親提出要和明家共修秦晉之好時,他沒拒絕。


  如果,她不是出身明家,沒有精致出秀的容貌,他壓根不會多瞧她一眼。


  他不過也是個喜好美色的俗物。


  真可惜,嫁到沈家的頭幾年,她都一廂情願地愛著他,並且推己及人地以為,他也愛她。他們是琴瑟和鳴的恩愛夫妻。


  三


  沈映出門了,兩個常在身邊伺候的丫鬟也不在府上。


  明辭鏡忽然感覺到疲憊,一種從空氣中滲出來壓到心頭上的疲憊,隨著心髒的跳動、血液的流動,淌遍全身。


  眼神渙散,四肢乏力,說不出的懶怠困倦。低落的情緒卻拽著心旌,不肯消散。


  辭鏡回到自己房中,才把門合上,坐到床沿上脫鞋,便響起了篤篤敲門聲,少女的嗓音嬌婉清透,“夫人,您醒了嗎?”


  辭鏡疑惑地望了望門口,她聽得出來人屬誰,沈映母親陪房的孫女,十一二歲的小丫頭。


  沈映父母已亡故,這小丫頭跟著她自己的親生爹娘做事,平時鮮少在她跟前出現。


  今夜,她來敲門是做甚?

  “進來吧。”辭鏡應道,站起來草草地檢查遍衣衫上有無起了褶皺,拖著疲憊的身子慢慢走到放著梨花木桌的屋室另一頭。


  丫鬟推開門,托著托盤進屋,將盤子放到梨花木桌上,和辭鏡見了一禮。


  把一口盛著水紅色丸子的碗拿出來,放在辭鏡眼下,“夫人請用。”


  辭鏡眼裏映著詭異顏色的糯米丸子,仔細端詳,流露出難解神情,“這是什麽?”


  看著像是元宵,可元宵哪有水紅色的。


  丫鬟咯咯一笑,“夫人忘了今夜是元宵節嗎?”


  她記得,她當然記得。


  即使她忘了今夜是元宵,外頭明亮璀璨的燈光、轟然炸響的煙花也會提醒她,今日是正月十五。


  丫鬟笑吟吟地說道:“這是府上廚子新出的菜品呢,據說和麵的時候放了一些月季花汁,皮就變成水紅色的了。”


  “元宵節夫人不去看燈,那就吃一碗水紅色的元宵吧。”


  其實,今夜之所以會給明辭鏡送來一碗元宵,全是小丫鬟自作主張。


  元宵節不去看燈,多遺憾呐。沈府今夜這時候留在府上沒去看燈的人,都得到了一碗水紅色元宵。


  明辭鏡眼神忽而黯然,用痛苦的神情看了一瞬元宵,轉而陷入了似乎無法自拔的迷茫中,“我想去看的,可沒人叫我啊。”


  “為什麽,沒人叫醒我,讓我一起去啊?”她低啞著聲音自言自語。


  她又瞅了眼桌上的元宵,像看到戳得她摧肝裂膽的東西,抽搐了下表情,傷心地哭泣起來。


  丫鬟目瞪口呆,她就是來送碗元宵,沒想到明辭鏡莫名其妙地哭了,還哭得那麽傷心,像給人掏了心。


  “夫人,您怎麽突然傷心起來了?”她手足無措,隻會結結巴巴地安慰,“夫人,您別哭啊。莫流眼淚,夫人。”


  連個素無往來的丫鬟都記得今夜是元宵,好心給她端來一碗。


  身為她丈夫的沈映怎麽能不聞不問,自己瀟瀟灑灑地走了呢。


  是不是,是不是之前和她一起過的每個元宵節即使不叫他膩煩,也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明辭鏡傷心地哭泣,越回憶之前,便越覺得難過。


  突然浮現於腦海中的回憶,冰冰冷冷地替她肯定,事實便是如此。


  沈映,不是早在成婚第二年的元宵節已經表現出他膩煩了她嗎?

  成婚的第二年,甲午年,春惠城舊年的雪紛紛揚揚,灑到新年正月。


  初十下了一場雪,接連四天,直到十四白天,雪白的鵝毛大的雪花仍然在春惠城中飛舞,仿佛一群迷失歸途的精靈。


  又過了一天,大雪似是看在辭鏡麵子上,停了。


  雪停了,春惠城民眾加緊張羅起當晚的布置。需將端正富麗的燈籠掛滿繞城中蜿蜒流過的平江江畔,需將大紅色的綢帶係到江畔的柳樹枝條上……


  夜幕降臨時,仿製飛禽走獸、花草樹木的各式花燈翻發出的光芒便如一簇簇天空上摘下來的星光耀目,照亮這座富庶昌盛的孤城。


  辭鏡喚來侍女,悉心地打扮自己,照著鏡子情不自禁地露出柔婉的笑容。


  她去找沈映時,臉上也帶著這抹柔婉的微笑,“夫君,今夜是元宵,陪我去看燈,好不好嘛?”


  沈映詫異了神情,“你……喊我夫君?”


  她何時喊過他夫君,她覺得別扭從未這樣稱呼過。乍聽之下,他也感覺非常不適應。


  “上次我母親來看我,我喊你沈大人,她聽了去,把我說了一頓。我們已經成婚一年半了,不喊你夫婿,叫外人聽著,不說我們夫妻生了嫌隙也會偷偷嚼舌根。”


  “那夫君若是想我喊你為沈大人的話,為妻也是很樂意的。”明辭鏡通情達理地道。


  沈映微微一笑,“倒也不必,夫人之前如何稱呼我,之後也如此稱呼便可。”


  那便還是稱呼他為沈大人嘍。


  瞧他這副笑容神態,表現得好像他容許了似的。明辭鏡心裏暗罵沈映狡獪油滑,笑容卻愈發誠摯無暇,就像她什麽也沒在意,心大的呆瓜。


  經不住明辭鏡的央求和幾番催促,天色向晚沒一會兒,他就帶著早早收拾妥當的明辭鏡出府。


  他從未留意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城,今夜卻發現原來它那麽動人,夜色平和溫軟,寒冷的空氣冷涼卻沁人心脾。


  色彩繽紛的水燈放著光盛著美好的渴盼,在平江江麵緩緩地流動,宛如天上銀河。


  “你開心了?”沈映眼角餘光掃見辭鏡盈盈的笑臉,側首看她,隻見被平江如夢似幻的夜景吸引著的辭鏡,目光流連於一處處火樹銀花。


  “什麽開心了?”辭鏡初時不解其意,愣了愣,豁然領悟,看向他,笑容爛漫地道,“開心啊,怎麽會不開心呢。我啊,最喜歡看燈了。”


  春惠城十來個節日裏,她最喜歡元宵節,沈映不知道。


  他不喜歡她,所以,沒時間沒興趣了解和她有關的一切。


  他對她,明媒正娶的妻子,一點兒也不上心。


  眼淚剛劈裏啪啦下大雨般掉下來的時候,辭鏡便讓送元宵來的丫鬟退下。


  她回憶起十幾年前的元宵節,與被拋下的淒淒慘慘的今夜聯係,嚎啕哭泣。孱薄的胸膛因為抽泣,劇烈地起伏。


  猶如苦中作樂般,辭鏡忽然想到,幸好,她已不愛沈映了。要是她愛著他,那她的淚會流幹,嗓子會啞。


  她隻為今夜是元宵,沒一個人知會她,他們出府去了難過,而非沈映對她不聞不問,自去尋歡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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