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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兵

  人世上活了二十來年,形形色色之人,朱砂見了不少。


  朱砂最不願想起顏宗若望。


  當年鄒伯延還沒死,大兆也還未覆滅。


  當年,老皇帝昏庸無能,沉迷酒色,不思進取。在朝臣宦,曲意逢迎,蛇鼠一窩。


  各方太守婢膝奴顏,諂媚權貴,不僅向老皇帝進獻生辰綱,而且紛紛謊報轄地境內糧食豐收,祥瑞憑現。


  雲中郡太守報,三月初二日,有鄉民見遊龍現於天上彩雲間。


  涿州郡太守呈,三月廿二日,轄地鳳凰山地震,一鳳凰從山中振翅高翔。


  老皇帝弟承兄位,繼任前,時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諫言,“端王輕佻,不可君天下。”


  果然,禦宇三十幾年,大半時光消磨在後宮女色裏,妃嬪似錦,兒女成群。


  後宮裏的女人安分守己,即使勾心鬥角,也擺不到老皇帝麵前。


  他自以為合當老死溫柔鄉,也想當然地以為大兆國泰民安,天下其樂融融。


  然而,黑水河滋養的北夷部落正不斷兼並山原裏的其他部落,蠶食鯨吞,勢力大增。


  老皇帝沉溺聲色犬馬中,何曾對國政上過心。


  邊疆幾個郡的太守上報北夷部落一統山原,老皇帝無動於衷。


  “幽州郡太守上書,東北部落北夷族連年征戰,攻滅了關外的其他部落,終將成為我大兆心腹大患。上書來報,卿等以為如何,該如何處置?”


  “陛下,”參知政事老邁無能,靠甜言美語,阿諛奉承謀得參知政事一職,“臣有愚見,願請天聽。”


  “在臣幼時,聽臣父說過,北夷部落刀耕火種,尚未開化。臣今不惑之年,北夷逐水草而居,根基薄弱,且不習王化,成不了氣候。”


  “大兆之北,北夷之南的遼國才是我大兆心腹之患。”參知政事叩首,自認為出了個高明主意,實則愚不可及,“臣以為,不妨遣使出使北夷,約定聯盟,攻滅遼國。”


  “然也!”老皇帝撫掌稱是。


  廟堂之上,君臣二人,臥龍鳳雛,竟有漢高祖得張良,諸葛孔明侍昭烈帝,如魚得水之錯覺。


  大兆和北夷結盟,前後夾擊,攻滅了遼國。


  遼國自遼太宗起,百年來,不斷南下侵擾大兆,大兆與遼國有不共戴天之仇。


  大兆君臣百姓歡呼雀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是除掉累世積年之宿敵。


  遼國滅亡之後,汴京城一派歌舞升平景象,恰似從此後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大兆千秋萬代。


  殊不知老皇帝鼠目寸光,死到臨頭,秋毫無知。


  以為滅掉遼國高枕無憂,北夷是盟友,不加防範,也無需防範。


  但聯合滅遼的一戰,叫北夷深刻見識到了大兆雖然幅員遼闊,物產豐饒,但是兆軍散漫目無法紀,枉有十萬之數,卻不過烏合之眾耳。


  滅遼一戰,北夷上下心中皆動了火,虎視眈眈地盯著南邊尚在醉生夢死中的大兆。


  到南邊去,攻破汴京城,取而代之。


  從此,他們不必再住在寒冷荒漠般的上京。


  到南邊去,到大兆的國土上繁衍生息,他們北夷族人將占據大兆天涯海角,每一塊土地都隸屬北夷。


  北夷族傾舉族之力,南犯大兆。


  其中,第九子顏宗若望才慧夙成,足智多謀,巧施詭計,軍功至偉。北夷連拔大兆數座城池,勢如破竹,幾乎全憑顏宗若望。


  北夷第一次兵臨汴京城下,老皇帝生平難得一見地食難下咽,茶飯不思。


  “我大兆□□上國,舉國上下,”老皇帝瞪眉瞠目,這般痛斥朝臣,“難道大兆就沒有能帶兵作戰,抵抗外敵嗎?都是廢物草包嗎?”


  不曉得是他寡廉鮮恥,還是無知無懼,仿佛大兆如今豆剖瓜分,與他毫無一分幹係。


  亦不知他知不知曉,倘若大兆亡國,罪魁禍首隻有他,大兆的無道昏君。


  誰也不會擔下這遺臭萬年的罵名。


  第一次圍困汴京城,守將破釜沉舟,發誓和汴京同生共死。北夷因此未將汴京城攻下。


  老皇帝派人求和,北夷族提出見諸多割地賠款、無異於羞辱大兆顏麵的過分要求,無奈老皇帝是扶不起的阿鬥,貪生怕死,一一應允。


  北夷要地,便允他地。


  北夷要金銀財寶、布帛米糧、受過冊封的美貌女子,便允他金銀財寶叔、布帛米糧,出身高貴的公主郡主縣主和皇室子弟妻妾。


  知情的宗室男丁女眷人人自危,暗罵老皇帝怯懦無能,許了她們換他江山穩固。


  北夷點名要文昭公主和楚鄭二王王妃。


  老皇帝派人去公主府和楚鄭王府去取公主王妃。


  明恂箬難得地出門在外,正欲去文昭公主府上拜訪。自從汴京城被北夷圍住,鄒伯延便像老貓給火燎了皮毛,日日在府上陰陽怪氣,稍不如意,便作色發火。


  她隻顧躲鄒伯延,白天都不待在府上。


  恂箬撞見了一列禁軍士,往文昭公主府上去,不明就裏,心下卻敏銳察覺到似有禍從天降。


  “你們先回去吧。文昭公主府就在此間,我走路去文昭公主府上便好了。”恂箬下了馬車,挪步往文昭公主府門口去。


  車夫駕著馬車,帶著服侍的丫鬟們離開。


  恂箬旋即折身,走上街角的一間茶樓二樓。


  這裏斜對文昭公主府門口,能看見從正門口出來的人。


  不多時,文昭公主府門口便上演一出夫妻分離的慘劇。


  禁軍挾持文昭公主,強行將人拽出來。小公主哭哭啼啼,淚水糊了臉,放聲嚎啕,白如花藕的手在空氣中虛抓。


  “駙馬,駙馬救我——”


  “蘊兒,蘊兒,你們快放開蘊兒。”駙馬悲憤欲死,直呼公主名字,“你們放開蘊兒。”


  “賊殺才,敢這麽對公主,你們不想活了是嗎?”駙馬一記撞心拳,擂向肘邊的一名軍士。


  奈何此人人高馬大,還穿著鐵煉盔甲,一拳打上去,反把自己碰倒摔在地上。


  “駙馬,駙馬救我——”


  文昭公主瞧見駙馬倒在地上,哭聲震天般響亮,口中重複著駙馬救我。


  若不是此刻身陷絕境,蘊兒不會神誌不清般直喊駙馬救命。


  若不是已到了絕境,公主金枝玉葉之身,量禁軍膽大包天,也不敢動她。


  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仿若地動山搖的那種。


  昨天,汴京城的皇室宗族飛短流傳般傳過,陛下答應了北夷人提出的議和條件。其中,似乎有將皇室女子送與北夷人的一條。


  照此情形看,莫不是陛下授意,讓禁軍帶走公主,送與北夷。


  恂箬本以為陛下再如何廢物無能草包,至多令宗室女子李代桃僵,絕會出賣親生女兒。


  卻原來廢物無能草包,為了苟全性命,連親生女兒也可推進火坑裏去。


  連親生女兒也可以舍棄,何況,外姓的兒媳。


  明恂箬覺察不妙,忽然忖到楚王府,那裏可能已經埋伏了一列禁軍,隻等她回去,自投羅網。


  明恂箬遍體生寒,視野中,文昭公主業已被禁軍拘走,駙馬倒在大門口,捶胸頓足,哭天搶地。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兆亡國了,首當其衝的便是姓鄒的一幹皇族。


  前麵曆朝曆代淪落到滅亡的悲慘裏,男子多死在刀刃下,而女人則淪為戰利品,任人肆意淩虐的奴隸。


  恂箬之前便想到了。


  恂箬豈能坐以待斃。


  非是恂箬貪生怕死,無有殉國勇氣。


  恂箬恨透了鄒伯延,附帶著厭恨大兆皇族,以及高堂之上昏庸無能的陛下。因為他們而枉死,太不值得。


  恂箬曾偷偷備下一隻輕便包袱,包袱裏除去必要的物件外,還有一把匕首。


  恂箬不敢現在去取,下了茶樓,卸下發髻上的頭飾,丟入汴河長流水中,蔽體的衣裳卻一件也不能脫下。


  局勢焦灼,城中戒備森嚴。


  她著錦衣華服,在外遊蕩,過於惹眼。


  幸得少年辰光,跟從兄長習過爬樹泅水的技藝。


  但汴梁城中樹皆是枝杈稀疏的喬木,恂箬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恂箬惶亂無著,下了茶樓。忽然靈光一閃,撕下外衫衣袖,遮住半張麵孔,自文昭公主府後門入內。


  文昭公主駙馬之言印證了明恂箬的猜想,果然是陛下為圖苟安,派禁軍帶走了公主。


  駙馬說,北夷點名要文昭公主和鄭王妃還有她楚王妃,明恂箬心驚氣虛,險些昏死過去。


  “公主已經被他們帶走了。臣絕不重蹈覆轍,讓他們帶走王妃娘娘。”駙馬抬手發誓,保證藏匿好明恂箬。


  要怪就怪汴京城是天子腳下,老皇帝對抗不了北夷,在汴京城卻手眼通天。


  鄒伯延領著禁軍到文昭公主府要人,文昭駙馬藏匿明恂箬,拒不承認她到這裏來過。


  “是嗎?那人要搜出來了,駙馬可別怪我稟告陛下,治你一個窩藏包庇之罪。”鄒伯延威脅道。


  駙馬怒道:“楚王,我不怕什麽窩藏包庇之罪。大不了,砍了我的頭就是。”


  文昭公主駙馬為人剛直,一身皆是骨氣。


  “你和陛下真不愧是親生父子。他昏聵無能,不惜將親女送與蠻夷,以求苟安,厚顏無恥,枉為人君。”


  駙馬指著鄒伯延鼻子,破口大罵,“楚王妃是你的正室。你非但不阻撓,反而為虎作倀,要獻出你的妻子送給夷人玩弄。真真綠帽之奴。”


  “如此羞辱,汝等父子尚且無關痛癢。我大兆焉能不亡。”


  鄒伯延譏誚回應,“駙馬言語激昂,怎麽不見駙馬上陣禦敵。”


  駙馬毫無怯色,“我自當為國捐軀,也絕不做亡國之奴。”


  禁軍從文昭公主府上搜出了明恂箬。


  鄒伯延見好就收,倒沒為難文昭公主駙馬。


  北夷亦見好就收,見到了老皇帝能立刻兌換的許諾,供出的小小誠意,便從汴京城下撤兵。


  他們帶走了大兆皇室宗族顏色明豔衣裳華麗的內外女眷。


  明恂箬便是那一年第一次見到顏宗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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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願封鄒伯延為狗男人,


  顏宗若望為更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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