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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舌

  “唉——”恂箬歎氣聲響亮。


  “十一妹妹,你好端端地歎什麽氣啊。”恂喻相問,恂白取笑,“你怎麽也跟六月的天氣一般,說變就變了臉色。”


  恂箬痛心疾首地道:“你們可知大禍臨頭矣。”


  “姊姊妹妹,我勸過你們如不能將賀橋齡一招斃命,便莫去招惹,莫生是非。”恂箬一一對上恂白、恂喻、恂翹的目光。


  “我想我們客居此地,少生是非為宜。汴京城,潞王府,賀橋齡即使隻是太後娘家侄孫,日後自己不可封官進爵,也難保族中有與他相厚的人平步青雲。”


  “賀橋齡神情陰冷凶惡,若豺狼虎豹,倘若日後得勢,勢必要報複。你們今日如此羞辱他,他必定懷恨在心。”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來年他得勢,必問罪我們姊妹。他若沉得住氣,臥薪嚐膽,日後尋仇,於我們而言,雖然養虎成患,現在卻未傷及性命。”


  恂箬心內不安。


  正如堂姊所言,狗急會跳牆。


  一個正常人受了欺負,也會尋思有仇必報。


  賀橋齡本就扭曲偏激內心陰暗,受如此大辱,怎能不報複。


  “倘若賀橋齡羞惱至極,或許拚了他這條命,來個魚死網破,你們的性命豈能保全。”明恂箬不能不擔憂,愁容滿麵。


  如若她有了不好的預感,那預感多半會成真。


  她熟知堂姊妹們兩副麵孔。


  在長輩宗親麵前乖順可人,貫愛對上門打秋風來的親戚啦、身份寒微的姨娘,明家府上伺候的老奴才擺譜。


  因為以前在明家,天高皇帝遠,明氏是慈溪郡望,誰人不怵。


  姊妹如何使大小姐的性子,也絕不會惹禍上身,與恂箬無關。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現如今,明氏姊妹或遭殺身之惑,恂箬實不忍心。


  恂白被說得幾分害怕,忙問:“那現在該怎麽辦?”


  “姊姊倒也不必害怕。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賀橋齡未必想和姊姊們同歸於盡。”恂箬通情達理,“要姊妹們向賀橋齡低頭認錯,你們肯定不樂意,也無必要。”


  “不如由我出麵,略備薄禮,代姊妹們去看望賀橋齡,聊表歉意。”恂箬毛遂自薦。


  目下,恂箬隻能想出此法,一石三鳥之計。


  一來,替姊妹們看望賀橋齡,博得德寬厚仁厚的美名,得份人情。


  二來,代替姊妹致歉,不管賀橋齡如何反應,她對賀橋齡已仁至義盡,從頭到尾,他們的恩怨本就與她無關。


  三來,親眼見見賀橋齡現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倒是個好主意。”恂白首肯,誠摯地感謝,“那就多謝十一妹妹了。”


  恂白自愧不如。


  恂翹小腦袋靠在恂箬肩頭,嬌聲嬌氣地道:“十一姐姐,你真好。”


  恂喻心中也對恂箬充滿了感激,恂箬真不愧是祖父最喜歡的孫女。


  恂喻對祖父的偏愛一點兒也不嫉妒了,恂箬聰明寬厚識大體,祖父子孫滿堂肯定會有所偏愛,她要是祖父,也會偏愛恂箬。


  聽母親說,祖父也曾對堂姐恂思讚不絕口。


  恂箬代表三恂去道歉,不卑不亢,態度懇切。


  賀橋齡有沒有原諒三恂,不得而知。


  隻是後來,三恂沒把命留在潞王府,平平安安地自汴京返回慈溪明氏府邸上。


  恂思十月懷胎,夏初分娩,產下一男孩。


  陛下大喜,待嬰兒滿月,親下詔書,冊封為潞王府世子。


  明葉氏誥命夫人和恂白恂喻恂箬恂翹等女眷也踏上了返回慈溪明家的歸程。


  春去秋來,臘盡春回,一年又一年過去。


  遙遠的汴京城,恂箬以為它該成為回憶,印在腦海中,隨著時間流水的衝刷,慢慢地模糊不清,留下細碎的一兩個剪影。


  她哪裏能想到,她會重新回到汴京城。


  嫁給賀橋齡,陛下的庶出皇子,大兆楚王,真名鄒伯延。


  難道正如恂喻的調侃,“祖父最喜歡恂思堂姐和你,恂思堂姐是潞王妃,你也被選為楚王妃。看來祖父的偏愛不是沒有道理的,挑著了大貴人疼愛呢。”是祖父的偏愛加持?

  不,和皇室聯姻,家族雖然視為榮耀,但遺憾明家之女遠嫁千裏,不能承歡膝下。


  明恂箬不是賀橋齡,不知道他對她有何看法。


  可是,她恨賀橋齡。


  回到慈溪明家過了這麽多年,汴京城的記憶遺落成剪影,她還是會想到賀橋齡。


  明明勸誡自己放下忘記,明明連臉都記不清了,他的名字卻以一種她不願意記得的方式刻骨銘心。


  她好恨賀橋齡。


  她好恨鄒伯延。


  洞房靜幽幽,紅燭光燦燦。


  美麗的新娘坐在床沿上,橙紅色的燭火仿佛點燃在她眼眸,裏麵閃動著世人期盼的美好。


  她迷茫著眼神,仰望她的夫婿。


  恂箬怕自己的眼睛流露恨意,隻能迷茫。


  “可我想知道,為什麽我是楚王妃。”


  鄒伯延打量她,用他唯一一隻能看見的眼睛,“不要問了,明恂箬,你在我這裏,永遠都不會得到答案。”


  坊間流傳楚王乃瞽人,目不能視。


  胡言亂語!


  他隻是眇一目,還沒瞎透。


  伯延手搭在恂箬肩上,宛似推心置腹地道:“明恂箬,我向你保證。隻要你以後不做出謀反叛逆的勾當,也不給我戴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楚王妃這個位置永遠是你的。”


  那麽多年過去,恂箬長大了,伯延也變了。


  他的麵龐依舊白皙,不及當年鬼魅般慘白,而是皮膚瑩透細膩呈現出的瑩白。


  他的嘴唇當年便紅潤,襯托在瑩白麵龐中,像大雪滿枝頭時開出的血豔梅花。


  看上去氣色比當年好了不少,是個體格強健的成年男子了。


  可他的眼睛卻不知為何瞎了一隻,恂箬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他瞎了眼。


  恂箬挑釁地笑道:“即使我殺了你?”


  伯延按著她的肩將人撲倒在床,“我勸你還是不要動這個念頭,你殺了我,誰人能保你?”


  他壓在了恂箬身上,故意湊到她耳下說話,“我知道你很聰明,想達成目的,不會輕易罷手。你若想殺我,你那麽聰明,能想出千八百種方法來。”


  恂箬心跳加速,即使不喜歡鄒伯延,但他姿容出眾,用如此曖昧的姿勢將她壓在身下,肌膚相觸,耳鬢廝磨,撩得明恂箬麵紅耳赤。


  這一刻,恂箬心裏的恨仿佛被蕩空了,其他一切也不複存在。


  伯延乜斜眼睛瞧她,斯文地笑道:“我卻還想給你出個主意。你可以叫我喜歡上你,你若死了,我必痛不欲生,殉情而亡。”


  恂箬胸膛裏的那顆心砰砰地跳得飛起,她再也忍受不住,猛然發力,推開鄒伯延,“楚王好長情,我自知才貌不全,無福消受。”


  並在心裏,暗狠狠罵了一聲浪蕩胚!


  “賀橋齡,你的真名,我喊不得了。”恂箬整了整衣衫,疾言厲色,“賀橋齡,我無意和你東拉西扯,你隻需告訴我,你是不是因為愧疚,才同意我做楚王妃的。”


  “也不全是,畢竟你長得好看,比明恂喻更美貌。”鄒伯延挑起恂箬下頜,恣意說道,“我是個男人也是俗人,酒色財氣,件件喜歡。”


  呸!

  恂箬依舊在心裏啐了他一口。


  當初,她與鄒伯延素無冤仇,他卻因為三恂的欺負遷怒於她。


  故意拿來天竺鼠,咬死春蠶,叫她活生生目睹可怖的場景,其心可誅。


  後來,她替三恂去致歉。


  他倒好,擺出高高姿態得理不饒人的樣子便罷了,居然在她離去之際,故意用腳絆她,害得她臉朝地摔下去,舌頭磕在門檻上,摔斷了半截舌頭。


  當時,腦袋磕碰得金星亂撞,暈暈乎乎。


  下一瞬,斷舌的劇痛激得人眼淚鼻涕橫飛,明恂箬嚎了一聲,扯動了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每一位。


  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底湧出,口中直冒血,腥氣濃重,刺激鼻官,直衝腦門。


  她臉上脖頸上衣領上沾著嘴裏流出的鮮血,好似被抹了脖子,慘不忍睹。


  血流到門檻上,蜿蜒地勾出奇形怪狀的血泊。


  明恂箬疼昏了過去。


  感覺到舌頭遭遇第二次重創時,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發現是個蓄著白胡子的老頭在給自己的舌頭縫針,當即眼珠子彈得幾乎跳出來。


  淚水再次如山洪爆發般湧出,“啊——”


  大夫招呼家人將她按住,“小姐忍著點痛,舌頭接上方可說話,接不上舌頭,恐怕隻能做啞巴了。”


  她知道了要忍耐,可卻如何忍得住啊。


  明恂箬麵部抽搐,再次疼昏了過去。


  摔斷舌頭昏過去一次,縫針的時候再昏過去一次。


  醒過來,針是逢好了,但是之後的十幾天,舌頭上的劇痛一直折磨著明恂箬。


  她很餓,但是喝口水,便疼得臉龐猙獰,淚落如雨。


  哪敢有咀嚼的動作。


  明恂箬忍饑挨餓,日日以淚洗麵。


  全拜鄒伯延所賜。


  “恂箬,你受罪了。我的好侄女,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受了這麽大的罪。”


  明葉氏伯母次次來瞧她,次次眼眶通紅。


  堂姊妹們見她,哪個都抽噎不已。


  明恂箬好恨鄒伯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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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舌的經曆同樣來自倒黴作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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