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等了
當一個蕭家弟子慌慌張張地闖進蕭之言的書房時,宋雪剛好端著一碗蓮子粥從不遠處順著廊道慢慢走過來。
她看到那個弟子,不由得驚疑一瞬,之後還未走到書房門前,就聽一道慌亂的聲音開口道:“少主不好了!有兩個蒙麵之人打傷了看守城門的師兄弟,逃出了城!還有一個戴青色麵具的男人殺了我們整個西南山道上的人……現如今,二小姐追了過去,隻怕,隻怕凶多吉少啊。”
聽到“凶多吉少”四個字,宋雪雙手一抖,手中的食案連同碗匙瞬間脫手落地,“咣啷”一聲,碗瓷摔得粉碎。
屋內的蕭之言聞聲,立刻走了出來,眼見宋雪臉色煞白,手指發顫,但渾身上下仍是勉力維持著那份不失體態的淡定。
“阿言,”她看著蕭之言,第一次在他麵前把話說得堅決,“你和父親封鎖南城來抓凶手,我並不反對,可是你們總要向十二仙宗裏的其他宗主傳封書信,尤其是魏家,讓他們派人在城外相助,而現在,小雨也牽扯其中,我們宋家定不能坐視不理,我即刻便給我父親傳信,父親必定……”
“不用勞煩嶽父。”蕭之言冷著臉出聲打斷,完全不在意宋雪剛剛說的話,“我馬上安排人去尋找小雨。”
說完,他轉身就要對那個蕭家子弟下命令,誰知卻聽到身後的宋雪突然抬高音量嘶吼了一聲:“蕭之言!”
聽到她直呼自己的名諱,刹那間,蕭之言的麵色更加陰沉難看,他動作一頓,重新回身看向宋雪。
“蕭之言,你到底在想什麽?”宋雪的眼睛因為強忍淚意變得通紅,麵前這個讓她看不透的男人忽然讓她覺得心裏湧起了數不盡的酸楚與失望,以至於話說出口時,聲音低到微不可聞。
蕭之言冷冷地看住她,一張溫儒和善的麵容原來也可以表現的這般無情。
“雪兒,我能想什麽,我隻希望咱們一家人平安無事就好。”
他說話時的眸子太冷了,宋雪看著他,想開口反駁什麽,終究還是沒能說得出口。
夜半時分,林子裏霜露漸重。故影抬頭望著那輪隱在樹梢後的圓月,眼眶不知不覺的濕潤了。
她記得那一年在靈霧山莊,蕭之言親手為她做了一個許願的天燈。紅色的燈罩上被他粘了兩隻兔子耳朵。
那是她見過的最可愛的天燈,她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許了一個癡傻的願,她說,她想要蕭之言娶她。
也是在那一夜,蕭之言果真握緊了她的手,問她是否願意嫁他為妻……
願意嗎?當然願意了。
現在想起來,故影隻記得自己當時傻笑到天明,卻不知道那時候笑得有多開心,往後就得承受多大的苦痛。
想到這裏,她不禁低聲苦笑了一下,思緒一轉,突然想起了幾個時辰前魏瀾給她的那塊冰彩玉髓。
她把玉髓拿在手裏細細打量,看著看著,眼角不覺有淚滴了下來。純白的月光穿過那滴晶瑩的淚,鑲嵌在了玉髓上。
這時,她忽然感到肩膀一沉,驚覺回頭的那一刹那,才發現魏瀾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身後,正抓著自己脫下來的披風蓋到她的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魏瀾看到故影臉上掛著淚痕,不禁心口一緊,忙問道:“怎麽了阿影?你怎麽哭了?”
說話間,他想要抬起衣袖給故影擦了擦臉,可動作一出,才想起自己剛剛撿柴火生火的時候把衣服弄髒了,隻能尷尬的放下手臂,眨眨眼睛有些無所適從。
故影看著他,又簌簌落了兩滴淚下來:“我沒事,隻是覺得自己過去好傻,明明那人心中壓根都沒有我,我卻還盼望著能與他長相廝守。”
她口中的“那人”,魏瀾自然清楚是誰。他沉默片刻,揚起唇笑了笑說道:“我阿姐說過,好姑娘,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哭完了,把眼睛擦亮點,再找更好的。”
聽到這幾句話,故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抽了抽鼻子,似笑非笑的問:“更好的?哪有更好的。”
“我呀!”魏瀾毫不猶豫的接話道。
“你?——”故影假裝失望的模樣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魏瀾被她看得不自在,急忙低頭整理了一下弄皺的衣襟,輕咳一聲,抬眸看著故影一字一字地認真說道:“我知道,我現在還不夠好,還不夠你喜歡……但是我說過,我會等,等到哪一天你放下了過去,覺得我足夠好的時候,你再試著愛我一次。”
他把話說完,再一次粲然一笑後,轉身朝著那邊燒的正旺的火堆走去。
就在這時,故影突然從背後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魏瀾!”
他立刻頓住步子,有些疑惑的回身看著她:“嗯?”
故影站在那裏,有光照亮了她眼裏的溫情,她笑著開口,聲音低柔到近乎融進了四周的蟲鳴花語中,但魏瀾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到她說:“不用等了……因為我已經愛上你了。”
魏瀾頓時有些大喜過望,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了激動的笑,可他還是難以置信自己聽到的,非要再問一遍:“阿影,你說什麽?”
故影瞪他一眼:“聽不清算了。”
“不不不!聽清了!我聽清了!哈哈哈……”
他大笑著,人已經跑到了故影的身前。張開手臂,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
故影冷不丁的被他舉過頭頂,立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用拳頭錘了一下他的肩膀,皺著眉頭羞怯道:“你快放我下來。”
魏瀾仍是笑著,沒皮沒臉的抬頭,凝視著她還濕乎乎的眼睛道:“你再說一次,我想聽你再把剛才那句話說一次。”
故影被他那雙明澈而又溫暖的眸子看得微微有些臉紅,她垂了垂眼眸,抿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
她曾經的確把一顆真心全部交付給了蕭之言,也曾經因為蕭之言的欺騙和背叛而悲痛欲絕,但是那些年少無知的往事她突然想要放下了,因為她的身邊有了一個更值得她珍惜的人,她想她願意去試著愛他了。
思忖過後,她重新抬眸與他相視,神色格外鄭重道:“魏瀾——我已經愛上你了。”
話音未落,魏瀾突然輕微鬆開手臂,把她往下放了放,兩人目光平視的那一刻,他微微向前傾身,把一個溫熱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重活一世經曆了這麽多的腥風血雨,沒有什麽能比今夜的這個吻更讓她安心的了。
“阿影,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嗎?”
麵前的火堆照的周身暖融融的,魏瀾攬著故影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突然輕聲在她耳朵說道:“我在想啊,等我們回到了江陵,我一定要娶你為妻。”
故影聽後,鼻息間傳出一聲低低的嗤笑:“為什麽你一個堂堂七尺男兒,滿腦子想的都是娶媳婦。”
魏瀾把她抱的更緊了些,語氣突然有些凝重:“因為你曾說你的家沒有了,活著孤苦無依,死了也隻會是孤魂野鬼,但如果你是我魏瀾的妻子,那不論以後是生是死,我都會一直陪著你,這人間道再難走,你也不會是孤苦無依,黃泉路再可怕,你也不會是孤魂野鬼。”
他的這番話說完,故影的眼睛又濕潤了。她好想告訴魏瀾,謝謝他陪她走這難走的人間道,但是黃泉路,她希望他永遠都不要陪她走。
這樣想著,她悄悄抬手把眼角的淚珠拂了去。與此同時,魏瀾又開口說道:“不過我們暫時不能回江陵。”
故影微微一愣,仰頭問他:“為什麽?”
魏瀾皺了一下眉:“蕭之言現在肯定派人在各條通往江陵的路上搜捕我們,而我們偏偏不順他的意。”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
魏瀾低眸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我們去蘭青山。”
他知道故影從鬼主寒筠口中得知當年的食魂案是許浩哲故意隱瞞真相後,必定不會放過此人。因此與其讓她有一天瞞著他,自己去冒險,倒不如他幹脆一點,與她一起去。
故影看出了魏瀾的用意,似怒非怒地說道:“你知道我早晚會去找許浩哲算賬,所以是想提前看我了卻恩怨嗎?可是你不是不喜歡看我殺人嗎?那這次你和我一同去許家,不會是已經想好了怎麽阻止我吧。”
魏瀾聽出了她話裏藏著的小脾氣,笑了笑道:“你做事從來不要命,這世間除了你自己,誰還能阻你……”他頓了一下,接著道,“我其實很早就想去蘭青山教訓一下那個姓許的了,因為許浩哲這個人不僅和鬼主寒筠一樣,慫恿著人間大量的奴隸人市,而且聽說從他父輩開始,許家就一直在用活人試煉毒物,視人命為草芥,做的盡是傷天害理之事,像這種人不給他點教訓,都不知道‘良心’二字怎麽寫。”
故影聽得臉色沉重了不少。人人稱道的十二仙宗,竟是這般不堪,都不需要蕭之言出手,就已經可稱之為“十二魔宗”,此刻想想便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