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

  傍晚時分,距離鬼玉閣百裏遠的一片山林內,鬼主寒筠強撐著滿是傷痕的身軀,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著。


  他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故影會對他出手,但是他沒料到的是,故影會為了幾個將死的凡夫俗子和三個她該殺之人,不惜吞掉鬼鳥的精魄,冒著墮落成魔的風險,對他痛下殺手。


  而在兩人的相搏中,那鬼鳥帶給她的煞氣再邪厲,也不足以把他傷成現在這副樣子。他當時是因為擔心她過久的操控鬼鳥的煞氣會因此入魔,往後餘生便要生生世世都是魔,就算死也得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所以才故意收斂,讓著她。最後擇了個機會,狼狽的逃走。


  寒筠覺得這個女人,一定是他此生的劫,隻是可笑這個劫是他親手鑄下的,並且甘之若飴。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就在這時,一陣清甜的女聲突然從不遠處遙遙傳來。


  她唱的是一首民謠,是十多年前,故影在靈霧山莊的銀杏林裏經常哼唱的那首民謠。


  寒筠眸光深了幾分,定睛凝視向那個慢慢朝著這邊走來的青衣女子。


  婉轉的歌聲伴著她一步一響的清脆銀鈴聲,不知為何,竟越來越觸動寒筠的心房。


  過了一會兒,背著菜簍的欣兒注意到了前方有個男人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得神色一惶,一下子靜默了下來,低下頭,趕緊加快腳步往山下的村子走去。


  隻是沒想到剛走了兩步,就見那男人以極快的速度閃身到了她的麵前,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整個人就已經被對方一把推了出去。


  緊接著聽得一聲低低的悶吭,男人的胸膛上就被插了一根帶刺的枝椏,身上也被幾根長藤緊緊捆綁了起來。


  欣兒見狀,靈秀的麵容霎時慘白一片,她早就聽村裏的人說這山上有樹妖,不過隻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走出這片林子就不會有事。可是她沒想到太陽還沒落山,這樹妖就出來傷人了,不覺驚懼片刻後,急忙抄起旁邊的一根木棍,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


  “你!……你放開他!”


  寒筠眉頭緊皺,本是被渾身的疼痛折磨的苦不堪言,可當他聽到這句話時,突然覺得又好笑又欣慰。好笑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女子竟妄想著跟樹妖鬥,欣慰的是這樣一個自顧不暇的女子卻還想著救他。這股子不怕死的勇氣不禁讓他想起了那個女人來。


  於是,他轉眸看欣兒一眼,陰沉的眼眸裏忽然閃爍出淡淡的柔情,低低的呢喃了一句:“你好像過去的她。”


  說完,他回眸重新掃向這片林子,眼裏的狠絕冷漠瞬間翻湧而上,掌心裏漸漸有鬼藤伸展了出來:“不想死就趕快滾。”


  他厲聲而語,即使聲音裏帶了幾分很顯然的虛弱,但足夠怔住這林子裏的樹妖。隻見他的話音未落,纏繞在他身上的枝椏和藤條便盡數退了去。


  欣兒看得大吃一驚,手中的木棍不由得“啪嚓”一聲掉在了腳下的那層落葉上。而這時,寒筠再次轉眸看向她,隻勾唇淺淺一笑後,就眼前一黑,仰麵倒地。


  是夜,亡靈村那座陰暗的城隍廟裏,故影抱著魏瀾已經不知哭了多久了。四周那幾具冰冷的屍體僵硬的躺在地上,襯得這廟裏愈發的冷淒。


  朦朦朧朧的白色月光穿過敞開的廟門灑落在故影的眼睛裏,但也不足以化去她眼睛裏的那片血色。


  “魏瀾……”她的嗓音喑啞的近乎無聲,“你不是說要糾纏我一輩子嗎,你醒來呀,你隻要醒過來……我就讓你纏我一輩子……”


  懷裏的人仍是一動也不動,故影抽泣一聲,眼角的淚珠簌簌墜落,嗓音一時更加沙啞了。


  “魏瀾,在這個世上,我什麽都沒有……我沒有家,沒有親人,活著孤苦無依,死了也隻能是孤魂野鬼……我本就是一個被詛咒的人,可你偏偏要跟我扯上關係,你說你是不是傻……”


  她的話裏突然添了一絲怪責,邊哭邊怒道:“我告訴你魏瀾,我不會為你的傻負責的,你死了就是死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會感到一點內疚,我也不會為你傷心……我不會為你傷心……我不會為你傷心……”


  她一遍遍的重複著這句話,心裏立時越來越痛,是那種火辣辣的刀剜一般的痛,不管她流多少淚,都無法把她心裏的這份痛苦澆滅。


  “魏瀾!”她再一次嘶聲叫喚起他的名字來,一聲聲都透著刮骨錐心的絕望。


  魏瀾死了,魏瀾因為她死了……


  故影再也欺騙不了自己了,她垂下頭,抱緊魏瀾失聲痛哭起來。


  哭著哭著,突然有一隻冷冰冰的手摸上了她的臉頰,格外溫柔地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後,跟著是一句柔和的低語:“別哭了,你這樣傷心會讓我死不瞑目的。”


  故影泣不成聲:“我心好痛,你就讓我哭吧……”


  她說完,才意識到哪裏不對勁,立刻抬眸直視向懷裏的人。


  魏瀾睜著眼睛,眸光深深的映在故影的臉上,眼底的柔情一覽無餘。


  “故影,我說過要讓你開心,又怎麽會忍心讓你傷心,所以啊,你別哭了。”


  說著,他再次伸手給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漬。


  故影愣愣地看著他,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一瞬間破涕為笑,不過很快她就又逞強道:“誰傷心了,我是看你死了,想著從此終於擺脫你了,我高興的哭一下不行嗎?”


  魏瀾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接著沒皮沒臉的往她的懷裏蹭了蹭道:“剛才誰說隻要我醒了就允許我纏她一輩子的,說話不算數可是要遭雷劈的。”


  聽到這句話,故影難免有些窘迫,她張張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臉頰憋的和她的眼睛一般紅了。


  最後,她幹脆眉頭一皺,一把推開了懷裏的魏瀾。


  魏瀾身子著地,順勢軲轆了一圈才慢慢站起身來。這時,他見故影的視線掃向周圍的冷屍,表情也越來越悲沉,不覺深吸一口氣,歎道:“楚醫師的那兩味藥,一味助我逼出了體內的鬼藤,一味幫我護住了經脈,之前我沒了氣息,形同死人,是因為體內的經脈重聚,不過你與寒筠的那些話我都聽到了。”


  他神色凝重的看向故影那雙紅的駭人的眼睛。


  “你……”他斟酌了一下問道,“為什麽可以取人魂魄?”


  “因為伏冥玨。”故影沒有猶豫,回複道,“我魂魄裏有一半的伏冥玨,另外一半,”她咬了咬牙,聲線裏帶了恨意,“在蕭之言那裏。”


  魏瀾聽到這些話,不免怔了怔。過了許久,他才讓自己穩住心神,攥緊拳頭說道:“怪不得那個混蛋要置你於死地……”


  他說完,外麵的天空中突然傳來“嘭”的一聲巨響,昏暗的夜空頓時被照的明如白晝,而這座小小的城隍廟更是被一圈白亮的光暈籠罩了起來。


  “幻日琉璃燈。”魏瀾低喃出聲,緊接著他看向故影道,“是蕭家的幻日琉璃燈,聽說這種東西可以準確尋到要找之人的位置,不過我們兩個能讓蕭家動用幻日琉璃燈來尋人,也是天大的稀奇,畢竟這種東西是蕭家的至寶,用過一次要等五十年才能用第二次,你說這蕭之言是如何說服蕭洛給他這東西的?”


  故影想了想,回道:“蕭之言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我活著的,我們最好找個安全的地方避幾天,聽聽風聲再做其他打算。”


  魏瀾忽然近上前來兩步,有些吃驚地說道:“我以為你會讓我跟著蕭家的人回去,到時候裝傻充愣,沒想到你竟是讓我隨你一起躲起來。”


  故影瞪了他一眼:“你隻要進了蕭家的大門,你覺得你還能出來嗎?我估計蕭之言寧願得罪你們整個魏家,也會想個法子讓你死掉,不過你要是覺得自己命大,不妨回蕭家試試。”


  魏瀾趕緊搖頭:“不試了不試了,我魏瀾還沒有娶到你,可不能這麽早就死了,還是先躲起來比較好。”他說著,又轉眸看向楚莫離等人的屍體,皺了一下眉道,“隻是來不及讓他們入土為安。”


  故影垂眸,不經意間注意到了供桌上的火折子。


  “都說大火無情,可是火卻能讓萬物的屍首離開的最體麵。”


  魏瀾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想了一瞬後,立刻走上前去拿起了那根火折子。


  當蕭之言帶著一些人趕到這裏時,赤紅的大火燒的正旺。


  旁邊一個高個子男人上前兩步,斂起眉目拱手說道:“主子勿急,我這就帶人再去找。”


  蕭之言望著眼前的熊熊烈火,眸光陰暗的似乎連這片火焰都可悉數吞納。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靈霧山莊那場吞噬一切的大火,以及火海裏那個瘋笑著的女人。


  失神片刻,他才轉身麵向那個高個子男人,聲音依舊溫沉和煦:“還是那句話,我隻要他們的屍首。”


  “是。”高個子男人再次躬身應下後,就帶著其餘幾個人往林子深處而去。


  這些人看衣著是蕭家的子弟,但實則是蕭之言養的親信。他們和蕭之言一樣,過去同樣是人市上像牲畜一樣任人買賣的奴隸,所以當蕭之言把他們從人市贖出來之後,他們便對他唯命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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