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箋

  這一夜,自從四方賓客離開後,蕭家摔落玉瓶瓷杯的聲音就未曾斷過。


  宗門裏的侍從和弟子都躲得主殿遠遠的,唯有幾個好事的弟子忍不住扒著殿門的門框往裏張望。


  隻見蕭之言挺直身板跪在地上,任由唐芊慧憤憤責罵。


  “你說!你在外麵到底做了多少有辱家風的事情?!”


  蕭之言的神色穩重沉靜,語氣仍是慣有的溫和:“孩兒沒有做過,母親若是不信,可以明察。”


  唐芊慧氣的五官都變了形,隨手又拿了一個茶杯朝著蕭之言扔了過去,接著捂住胸口不住的打哆嗦。一旁站著的蕭洛隻是低著頭,不敢上前也不敢出聲。


  這時,一道紅色的身影突然從殿外跑了進來,一踏進門裏就屈膝跪了下去,說出的話卻異常剛正。


  “妾身相信阿言凡事敢作敢當,他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還請母親不要一時因為他人的幾句話就妄下定論,傷了您與阿言的母子情分。”


  母子情分?聽到這四個字,唐芊慧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她和蕭之言何來的母子情分,這麽些年所謂的“母親”和“兒子”隻不過是彼此麵子上一個不帶任何情感的稱呼罷了。


  不過宋雪好歹是宋家的千金,又剛剛嫁進他們蕭家,唐芊慧作為她明麵上的婆婆,自然不能表現的太過獨斷專行。


  見唐芊慧一時沉默,蕭洛趕緊上前攬住她的肩膀道:“夫人消消氣,我知道你心疼唐衍,今日添此噩耗我的心裏也不好受,可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最要緊的是趕緊找到那個惡毒的女人,”他說著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蕭之言,“阿雪說的對,之言從未在我倆麵前說過謊,想來這必定是別有用心之人設的一場局,就和上次在唐府一樣,那都是被人設計好的,好讓我們盎盂相擊,若是我們真的信了,便是中了對方的計。”


  他的這一席話,字字有理有據。唐芊慧抬眸看向他,心裏又開始動搖了。她不得不承認,她哪怕再恨再怨蕭洛,蕭洛仍是她義無反顧選擇的夫君,是她無力招架的愛人。


  所以既然無力招架,她隻能說服自己相信他的每一句話。她紅著眼睛定定地看著蕭洛,突然低聲的抽泣起來,哭著哭著便順勢貼進了蕭洛的懷裏。


  蕭洛攬著她,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在半空中略略一揮,那邊跪著的蕭之言便起身扶起旁邊的宋雪,轉身退出了殿堂。


  夜深了,蕭家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紅鸞香帳內,宋雪依偎在蕭之言的身旁,聽著他輕微的喘息聲思慮許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阿言,今夜的那個女子,你為何會那般在意她的名姓?”


  蕭之言抓了她的手在掌心裏,當聽到她的這一問時,他的手指毫無征兆的顫抖了一下,不過麵色依舊平靜,緩聲說道:“我不是在意她的名姓,我隻是覺得她很奇怪。”


  宋雪微愣,半撐起身來疑惑地看向蕭之言突然蹙起的眉宇:“怎麽奇怪?”


  蕭之言沒有立刻回答,他深思片刻,忽然反問道:“雪兒,你相信這個世上有死而複生這一說嗎?”


  “死而複生?你是說奪舍?”


  蕭之言神情愈發凝重,自喃道:“奪舍……會是奪舍嗎?”


  這時,宋雪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咬了一下嘴唇,仍是覺得他有什麽事情瞞著她。方才在唐芊慧麵前,她說得那般義正言辭,可心裏其實早已紛亂如麻。她並不完全了解這個枕邊人,或者更準確的說,她根本就沒有看透過他的心。


  “那個紙鶴呢?”


  蕭之言本來有些失神,被宋雪突如其來的這麽一問,驀地怔了一下,緩了緩神回道:“我扔了,”他頓了一下,接著補充道,“那女子所言雖是字字曖昧,但實則透著殺意,若我真去找她,恐怕就沒命回了。”


  宋雪一聽,頓時驚訝了片刻:“她要殺你?”她思緒一轉,沉聲道,“那既然如此,我們何不利用紙鶴尋到她,早先一步下手……”


  “雪兒”,蕭之言忽然打斷了她的話,眸中暗光微漾,慢慢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可是我向你保證,我不會有事的,”他握緊了她的手,聲聲入耳溫柔,“我答應要與你白頭到老的,所以,除非是百年之後你喊我一起去幽冥,不然沒人可以提前奪走我的命。”


  宋雪聽得心中一暖,不覺揚唇勾起一抹嬌羞的淺笑來,瞬間依偎的蕭之言更加親密了些。她告訴自己,哪怕她不了解蕭之言的過去,哪怕她看不透他,但至少以後的每一天,他都會陪在她的身邊,這樣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翌日天明,兩人還未起床,就有弟子扣響了房門。


  “少主!有您的信箋!”


  說話的弟子看上去很是著急,恨不得立刻衝進屋子裏把信箋讀給蕭之言聽。


  所以當後者穿戴整齊終於打開房門時,他急忙一邊把信箋塞到蕭之言的手裏,一邊慌慌張張地說道:“少主,這是魏少主差人送過來的,送來的人說事情緊急,而且一定要您親自過目。”


  蕭之言聽到“事情緊急”四個字,便趕緊把信封拆開來看,但是轉瞬間,他心跳一滯,凝視著那紙上一行雋秀而又熟悉的字跡看了許久,才緩和下眉目,抬頭對那弟子說道:“這不是魏少主寫的信。”


  “不是他的?”弟子有些疑惑。


  但是蕭之言沒有與他解釋,隻回頭望了一眼屋內還在熟睡的宋雪後,溫聲說道:“我出去一下,信箋的事你不要聲張,隻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就好。”


  弟子更加不明白,但是少主的話他不敢不聽,略一遲疑後,趕緊拱手應了一聲好。


  南城的一家客棧裏,魏瀾沒想到自己會睡到臨近巳時才醒。他的腦袋昏沉,不由得抬手捏了捏眉心,驚疑自己怎麽會睡這麽長時間。


  陡然間,腦海中突然晃過昨夜自己親吻故影額頭時的那一幕,他當時親完還竊喜故影居然沒扇他耳光,現在仔細想想,才驚覺故影定是在胭脂裏摻了迷藥。


  想到這裏,他禁不住皺眉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心想所謂的“一親芳澤”,也不是說親就能親得的,即便如願,也有可能把自己搭進去。


  他草草的洗漱完畢,就離開客棧趕去了蕭家。


  隻是剛到蕭府門外,就從守門的弟子口中得知了蕭之言一早就外出的消息。至於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他沉思片刻,正要讓一個弟子等蕭之言回來後傳話給他,請他去清風崖一趟,這時,突然有一個穿著鮮亮的女子從門裏蹦噠了出來。


  當她驀然間與魏瀾四目相對的那一刹那,圓圓的臉蛋頓時遮下了一層烏雲。


  “你在這幹什麽?”宋雨皺著眉盯住魏瀾,語氣不善的問。


  魏瀾淡淡回她:“我來找蕭之言。”


  “找我姐夫……”宋雨像是想起了什麽,她疑惑了一會兒,大步走到魏瀾身前道,“你大清早的不是讓人送了一封信嗎,看完那封信,姐夫就出去了。”


  “信?”魏瀾立時麵露驚詫。


  宋雨見他一副呆愣的模樣,以為他故意裝傻充愣,說話時的語氣瞬間更加氣惱:“是啊,你自己寫的忘記了?”


  魏瀾眉宇蹙起,想了想急忙順著她的話說道:“我昨晚從宴席上喝了酒,之後又到酒樓裏喝酒喝到天亮,還真忘了自己做過什麽了,你快告訴我,我那信具體寫了什麽?”


  宋雨嘟起嘴來,不情不願的回道:“我當時隔的遠,隻聽到那個拿信的弟子說是要緊事,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寫了什麽。”


  “要緊事?……”魏瀾嘟囔著,不覺陷入了沉思。


  有人以他的名義約走蕭之言,那這個人會是誰?

  想了一會兒,他突然神思一頓,猛地想起了故影來。如果他今日睡過頭不是意外的話,那麽就是故影有意為之。


  她昨夜所說壓根就是騙他的,她從來都不想讓他與蕭之言決一死戰,她隻想自己報仇,隻想自己親手殺了蕭之言。


  想到這裏,魏瀾不由得心中一慌,趕緊動用翎若功去了清風崖的方向。


  宋雨見他走得那般匆忙,都不問問她手上的傷好了沒有,有沒有留疤之類的,不覺氣呼呼地跺了跺腳。緊接著,她覺得魏瀾有可能去找昨夜的那個女人了,便更加怒火攻心。


  這時,她又想起那日故影隱藏實力,並沒有真正與她一較高下,所以為了證明自己的才貌修為武功樣樣都比得過她,她必須重新向故影宣戰。


  於是,她毫不遲疑,急忙尋著魏瀾剛剛身影閃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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