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她們不敢睡得太死,因此天一亮就醒了。小助理興奮地指著天說,“你看,雪時姐,雨小了。”
一眼望過去,那些樹被淹得隻剩一個頭,實在是有種悲愴的美麗。原本沒這麽大威力,但青穀鎮在低窪地段,因此受害十分嚴重。
很快有救生艇和直升機朝鎮上過來,但雪時她們的住處在最裏麵,等他們往這邊來的時候,雨又下大起來,把救援人員逼退。
聞懷白坐在那架直升機上,眼睜睜看著離她越來越遠。那一刻,仿佛有所感應,聞雪時抬頭望過來。
在這樣的悲愴裏,卻似乎隔了很多年,遙相呼應那一年初初見麵。
聞雪時看見那架直升機又飛了回去,她有種奇怪的感覺。
小助理也心情低落,好在臨走之前,有一艘救生艇路過,但隻能再容納一個人。
聞雪時說:“你去吧。不是還想見爸爸媽媽,想談戀愛嗎?我可沒有這麽多遺憾。”沒有爸媽,也談過曲折離奇的戀愛。
小助理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時間不多,容不得糾結,還是上了救生艇走了。
聞雪時站回屋簷下,隔著層層雨幕,遙遙望一眼京城的方向。
腳下的房子明顯有所動搖,仿佛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的門檻。原來一輩子,這麽短。
她不是喜歡哭的人,這一刻卻心軟到落淚,身上的毛毯已經失去保暖的功能,風從骨子裏鑽進去,透心的冷。
她哽咽著,朝空氣喊了一聲:“聞懷白。”
又大聲地喊了一遍:“聞懷白!”
“我……有個秘密還沒告訴你。”她小聲地說,不管怎麽樣,你混蛋也好,王八蛋也罷,其實,她真的很愛他。
正因為很愛,所以無法接受,自己成為一個局外人,無法接受那些一切都不純粹。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又接受了那些不純粹的感情。
她真的舍不得聞懷白那點微末的愛,他和別人都不同,不是程煜的喜歡,也不是顧嘉辭所謂的喜歡,聞懷白就是聞懷白。他霸道地闖進了她的世界,不管不顧地侵占她的心。
有一句很俗的話,叫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的確如此,遇見了一個太過驚豔的人,餘生都要變得黯淡。
她蹲下來,抱住自己膝蓋,卻真的聽見直升機轟隆的聲音。
她抬頭,看見一架直升機朝自己這邊過來。
*
聞懷白和許皓都會開直升機,因此當他說出那句要一架直升機自己過去的時候,許皓隻覺得他瘋了。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飛機如果出了事,我會賠償。”聞懷白語氣堅決,毫無商量的餘地。
可是什麽話都沒說出口,他隻是在想,要是今天換了小梨站在那兒,他會不會做這個決定?
答案是,會的。
如果自己什麽也不做,眼睜睜看著,那才是聞懷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所以許皓隻是說:“我跟你一起去吧,你總不能分出身來。”
梯子扔下去,都被風雨吹得東倒西歪,許皓看著前方的陰雨天氣,聲嘶力竭:“你自己小心,別逞強。”
話隻能這樣叮囑,否則便會被風雨聲吞噬。
聞懷白沒答話,帶了套救生衣下去。她身上已經穿著救生衣,看見漫天風雨裏,那個人朝自己靠近。
她叫出他的名字:“聞懷白。”
被風雨吹散,隻剩下她顫動的唇。
許皓把直升機靠近那棟房子,讓聞懷白接近聞雪時,聞懷白伸出手,說:“把手給我。”
但風雨實在太大了,直升機已經很吃力,許皓看了眼情況。
那雙近在咫尺的手隻差一點了。
就差那麽一點了。
可是轟隆一聲……後方的洪水湧過來,把那棟搖搖欲墜的房子徹底衝垮。那雙隻差一毫米的手迅速墜落,遠到不能再遠。
那一刻仿佛像電影慢放鏡頭,在許皓瞪大的眼睛裏,重複播放了更多回。
聞懷白跟著跳下去了。
許皓張著嘴,良久才罵了一句:“他媽的!”
他瘋了嗎,他以為自己是神嗎?還是超人?他的爸媽家人還有聞家,通通都被他拋在腦後了。
許皓咬牙,看著那兩個人影很快消失在洪流之中,他隻好將飛機折返,與總部聯係:“呼叫支援……”
青穀鎮往下,是一處平地。
聞懷白在洪流裹挾中,抓住了那雙手。他語氣幾乎用盡了全力:“聞雪時,你今天敢不抓緊我……”
他抱住了旁邊的一棵樹。
聞雪時方才被卷入洪流中打了個圈,這會兒嗆了水,劇烈地咳嗽著,好幾天沒吃東西,人早沒了力。
她方才在往下的過程中不知道撞到什麽,此刻心口痛得難以呼吸,她分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插了進去。
還是比傷心要痛一百倍的。
感受著自己血液的流失,好像生命力也一點一點地在流失。甚至有那麽一刻,她以為自己已經死去。
聞懷白費力地改為摟著她的腰,感覺到她痛苦的喘氣聲,急急忙忙問:“怎麽了?哪裏受傷了嗎?”
聞雪時沒回答,卻努力睜開眼看他,問:“聞懷白,假如……假如是她,你也會這麽奮不顧身嗎?”
聞懷白講話全是咬牙切齒:“不會,我就一自私自利的混蛋,你不知道嗎?”
她分不清是自己哭了,還是雨水落下來了。
這次是真的心痛啊,痛到快要不能呼吸了,說話也沒力氣,隻能勉強用氣音:“你到時候……去找……找明嵐好不好?”
他壓根沒心思記下她這些話,聽起來好像交托遺言,他更不想聽。
聞懷白扯著嗓子安撫她:“沒事的,再堅持一下,救援很快就會過來的。”
他看過地圖,如果幸運,能被衝到下麵的平原,那獲救的希望還是很大的。聞懷白在心裏計算著可能的路線,手上的樹發出開裂的聲音,打斷了他所有思緒。
他抱著懷裏的人,盡可能地不讓她撞到障礙物,一路抓著樹枝和別的能利用的東西,讓他們往平原的方向去。
被水衝在地上的時候,聞懷白咳嗽幾聲,鬆了口氣。這裏的水不是很深,腳能著地了。
他站起來,去找雪時。
看見黃濁的顏色中混合著一大的鮮紅,太陽穴突突地跳。他攔腰抱起人,便看見她心口那一塊淋漓狼狽的傷口。
他嗓音不知道幾時啞的:“雪時?雪時?能聽見我說話嗎?醒醒。”
附近的救援隊很快趕來,許皓見人安然無恙,快要熱淚盈眶,罵他:“你他媽真是……”
聞懷白沒時間同他打趣,抱著人上了救生艇,喉結滾動:“安排飛機,現在立刻馬上去醫院。”
離青穀鎮最近的是藍城,倒沒浪費太多時間。許皓跟在一旁,看了眼病床上臉色慘白的聞雪時,盡管明白言語蒼白,還是得出聲安撫:“沒事的,懷白。”
他們被急救室的門攔住,看見紅燈亮起。許皓扶聞懷白去一側坐下,盡量讓語氣輕鬆:“不會有事的。”
但他也看見了,那個傷口就在心髒位置,誰也不敢保證這傷到底多重。
隻知道這場手術做了很久很久,天黑的時候,許皓讓人送了點吃的來,想勸人吃,但看見聞懷白那臉色,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懷白,你別這樣。”
聞懷白眼神空洞,坐在椅子上,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聽許皓說下去:“你那會兒簡直是不要命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爸媽,你爺爺……”
他話音未落,便見聞懷白吐出一大口暗紅的血,而後人跟著栽倒下去。
許皓驚慌失措地叫醫生,把他也送進了手術室。
聞懷白斷了根肋骨,不知道在哪兒撞的,中途又受到多次撞擊,那根斷掉的肋骨插進了心髒。好在不是太過凶險,做完手術之後便沒什麽大礙。
聞懷白出這麽大的事情,當然不可能瞞過聞家那邊。許皓也明白,這時候不方便讓他們過來,隻好把傷勢說得輕鬆一些,安撫過去。
聞懷白傷得的確不是很重,躺了一天就清醒了。許皓陪護,給他削蘋果,說起聞家來的電話。
“你爸媽都挺擔心你的,還有你爺爺,聽起來也挺著急的。我說你沒受太大的傷,過兩天就可以回去,你自己應付吧。”醫生說,聞懷白至少七天後才能出院。
聞懷白沉默半晌,問:“雪時呢?”
許皓也沉默,手上的蘋果皮直接斷掉,他俯身撿起來扔進垃圾桶,才說:“你昏迷的時候,手術結束了。但醫生說,失血過多,加上傷口感染,那根樹枝的位置又比較凶險……可能……”
他說不下去。
醫生說,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先觀察幾天,如果情況還沒好轉,就是回天無力。
藍城的醫療條件並不是很好,因此聞懷白出院的時候,把人轉去了京城醫院。
許皓不知道聞懷白怎麽應付的聞家那邊,那天他隔著玻璃遠遠看了一眼,就回了聞家。聞家的情況他也清楚,如果許家他當家,他肯定毫不猶豫地幫忙。但是利益牽扯太大了,許皓也隻能盡可能地幫。
那天之後,許皓請了個陪護,也通知了聞雪時的朋友,自己得以短暫回家休息。
小梨著急地問他有沒有出事,許皓一把把人抱緊,埋在她頭發絲裏長歎了聲。
聞懷白回到聞家,老爺子和聞父聞母都在,二房三房的人剛走。老爺子隻是一聲歎息,回了自己房間。
聞母情緒有些複雜,她竟完全不知,聞懷白和聞雪時的事。“雪時她……沒事吧?”
“還在醫院。”聞懷白唇色有些白,說了幾句,便去找老爺子。
老爺子坐在窗前,聞懷白垂眸,開門見山:“聞家我會自己想辦法。”
言下之意,仍是堅持己見。
他頓了頓,又說:“我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