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我喜歡的另有其人
婦人敲起鼓,很快就有大理寺裏的衙差出來。
聽聞婦人狀告的是青州韓家,那衙差溫和地道,
“大理寺雖也接案子,可並不是什麽案子都接,更何況你這是越級上告。”
“你若是有狀要告,有冤要伸……”
那婦人冷笑,
“越級上告?你以為州縣的衙門我們沒去嗎?”
“誰不知道青州從一府郡守到鄉裏的裏正都和韓家沆瀣一氣。”
“我家老爺生意敗了,就想著好歹還有一處鋪子可以有進項,就想著去把鋪子收回來。”
“誰知道,拿著契約去那鋪子一看,人東家說根本就沒有賣鋪子。”
“反而把我們告了,說我們是騙子。”
“縣裏的狗官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家老爺打了一百大板,抬回家就咽氣了。”
“我兒想要去韓家理論,誰知,又被韓家的人連同縣令,扔到大獄裏去了。”
“如今,人不知是死是活。”
那婦人說到這裏又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向衙差磕頭。
她的額頭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在青石地板上,像是不知道疼一般,不過片刻就紅腫起來。年輕婦人也跟著跪下哭,她手中牽著的孩子見母親哭也跟著哭。
連帶著,把繈褓裏的孩子也驚醒,大哭不止。
一時間,大理寺門前,哭聲一片。
誰能想到,韓家族人,竟如此一手遮天,把好好的人家給弄的是妻離子散。
圍觀的百姓見此,麵上紛紛露出不忍之色。
這個時辰,城南粥棚的事情已經傳開,大家均是義憤填膺。
隻是,韓丞相的身份擺在那裏,也不能光憑婦人的一番指控,就偏聽偏信。
於是,圍觀的人裏頭有那書生模樣的,你一言我一語的細細問那婦人。
婦人都一一詳細回答,甚至還道自己知道還有哪些人也是受到了韓家人蒙騙,買了那鋪子,卻什麽也沒得到的。
正當喧鬧不止,圍觀人擼起袖子準備討伐的時候,有兩頂官轎停下來。
“發生什麽事?”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之間官轎上下來一前一後穿著朝服的官員。
是大理寺少卿於大人和一名武官朝服的男子。
衙差見狀,立刻上前見禮,將婦人的狀子,還有剛剛所言簡略地說了一遍。
然後退到一邊。
於大人將狀子粗略地掃了一遍,眉頭微微一挑,看向那婦人,
“這位大嫂,你這是越級上告,有什麽後果你知道嗎?”
“我不妨再和你說一遍,就如你今日敲響這個鼓,不是普通的鼓,乃是有絕世冤情才會去敲。”
“一旦敲響,要先打二十大板,滾釘板,過火盆,這些你都知道嗎?”
“若你不知,本官看在你們老弱婦孺的份上,恕你無罪,速速離開就是。”
那婦人聞言,頓時狠狠地瞪著於大人,咬牙切齒地,大聲說道,
“我們娘兒幾個,拚死逃出青州,韓家的勢力所及之處,就是為了尋一個公道。”
“讓韓家人能夠得到應有的懲罰,惡有惡報。”
“死都不怕,還會怕這個嗎?”
“一路上,若不是有好心人相助隱姓埋名才擺脫了韓家的追捕來到上京。”
“就在城外,韓家的人趕到,都還想將我們捉走。”
“我們不怕死,就怕韓家人得不到報應。”
牽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哽咽著將繈褓遞到中年婦人的手上,
“娘,我年輕力壯,我去,以後大寶和小寶就交給你了。”
說完,把牽著的孩子手也交到老婦人的手上。
中年婦人眼睛一瞪,“正是你年輕,才不能去送死,娘去,你往後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兩個孩子都養大,也算幫我們鍾家留下兩個苗苗。”
“讓他們一定要好好的念書,將來出人頭地,要做個好人,決不能和韓家人一樣仗勢欺人,為禍鄉裏。”
兩個婦人悲悲慘慘的話別,那大些的孩子,兩隻手分別抱住兩個人的一條大腿,哭喊,
“祖母,娘,不要丟下大寶,大寶不能沒有你們……”
孩子的聲音嬌嫩,卻滿滿都是絕望,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於大人讓邊上的衙差把兩個婦人都扶了起來,溫和道,
“這裏是上京,不是青州,也不是別的地方,不論是誰,再大的臉麵也做不到天子腳下一手遮天。”
“你們這個狀子我接了,但我要你們保證,這裏麵說的都是實情,若有一句假話,大理寺的大牢可是空的很。”
“若是韓家有罪,自有公道給你,若你是受人指使前來誣陷的,也有公道給韓家。”
那中年婦人聞言連忙哭著感謝,
“多謝,多謝這位大人,小婦人敢對天發誓,這事是真的。”
於大人點頭,將狀子收好,“大嫂,在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之前,隻能委屈你先在府衙邊上的院子裏住上幾日了。”
這就是變相的將這一家老幼保護起來。
於大人邊上的那名武官一直沉默不語,上下打量著中年婦人幾個,這會將於大人將狀子收起。
頓時勸道,
“於大人,本官以為這事存在誤會。”
“韓家是何等人家,何至於要騙他們一間鋪子?若是傳出去,對韓丞相始終不好。”
“大人也是為官之人,願意這樣被人誣告嗎?”
於大人立刻笑了笑,
“伯爺,這話說得倒是有些可笑,隻要於某問心無愧,又何懼別人誣告?”
“伯爺多想了,本官這樣做,恰恰是幫了丞相大人,有案子就查,隻要查出丞相府是清白的,又怕什麽呢?”
“隻有那等子犯事的人,才會心虛,怕查。我相信丞相大人,他一定能理解的,你說是不是,伯爺?”
於大人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麵前的忠勤伯秦海。
忠勤伯麵沉如水,“於大人這是真的準備接了這個狀子?不知道你的頂頭上司知道了,會不會也是這樣想的。”
於大人,“非我要這麽做,這是大理寺的規矩,敲了這鼓,隻要敲鼓人願意走那套流程,那就沒道理不接了。”
“丞相大人日理萬機,為國為民,擔上任何一個罪名都不好。”
“不如早些查清楚案子,也能還他一個清白。”
於大人寸步不讓,這麽多人在,若是他認慫了,往後大理寺還怎麽查案子?
還怎麽樹立自己的威信?
忠勤伯沒有說話,他半眯著眼睛看著於大人,於大人同樣恭敬遞回望著他,臉上的笑容不變。
好半晌,忠勤伯才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都說大理寺的於大人是個鐵麵無私的,果然是這樣。對,對,就應該好好的查,不能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
於大人也不再說什麽,而是揮揮手讓衙差將人帶下去。
若是今日這個忠勤伯不在,他倒也是可以睜隻眼閉隻眼,讓這一家老幼婦孺能夠好過點。
打板子可以隻傷皮肉,不傷筋骨。
滾釘板也能換一種。
盡可能的讓這家婦人可以帶著完好的皮肉出府衙。
可忠勤伯在,他就沒辦法再放水,那麽必然是著著實實的板子,和最細釘子的釘板。
隻希望這家婦人能夠挺過去。
婦人千恩萬謝地跟著衙差離開了,兩個婦人一個抱著大的,一個抱著小的,相互依靠著跟衙差離開。
圍觀百姓見此場麵,都忍不住感歎。
望月樓裏,阿琅見著那一家人離開了,吩咐青檸,
“你去和胡七說,讓他派兩個人按照護著那一家人。”
青檸聞言,有些摸不著頭腦,“姑娘,他們都住在大理寺的院子裏,還能有人對她們下手?”
阿琅淡淡頷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上京裏,水比她想的要深很多很多。
忠勤伯……
阿琅看著他上了官轎,一直等到轎子的身影消失不見,她才收回目光。
“這家人是你讓人找來的?”
青檸的人才剛出去,門口就有人進來,並且沉沉地問她。
阿琅抬頭,就見韓長風從外麵走了進來。
他的身上還穿著青色的朝服,頭上的官帽拿在手裏。
許是因為朝服的原因,整個人看起來少了一份溫潤,多了一份威嚴。
走近來時,高大的身軀給坐著的阿琅帶去了一絲壓迫。
好看的人,總是自帶一種氣場。
他的目光深深地落在阿琅臉上。
阿琅看著他,有些驚愕,再看他手上,竟然還提著一個紙包。
韓長風又開口,吩咐門邊他的隨從,
“你下去盯著,不要隨意讓人上來。”
“是。”隨從立即退了出去。
阿琅看著韓長風,詫異地問,
“韓大公子,你不會專門過來問我這個的吧?”
韓長風將官帽放在一邊,打開手上的油紙包,裏麵是阿琅最愛吃的小食,酥油泡螺。
打開後,他朝阿琅的方向推了推。
阿琅沒接,她奇怪地看了眼韓長風。
韓長風不知道為什麽,眉目間清冷,別開了頭去。
他的神情上,有從所未有的,像是壓抑了許久的茫然混亂情緒,終於壓抑不住了。
“你想要對付韓家嗎?”
韓長風開口問。
阿琅似笑非笑地問
“你是從哪裏看出來是我要對付韓家?難道不能是韓家多行不義必自斃?”
韓長風笑著說,“你若是真的對付韓家,倒也省了我很多事。”
阿琅輕輕眨了下眼,有些沒反應過來,
“你該不會以為剛才那一家人是我故意找來,然後嫁禍給韓家的?韓大公子,你身為韓家人,難道不知道韓家內裏到底是什麽樣的藏汙納垢嗎?”
“這一家人,確實是被韓家說害,這件事情,無論誰去查,都能查個清清楚楚。”
“至於做這事的人是誰……”
阿琅笑了笑,“若不是借了韓家的勢,那些人,敢做殺人奪產之事?”
韓長風看著麵前少女狡黠地眨了眨眼,那樣的俏皮,心裏仿佛有一隻手,揪著他的胃,擰了擰,又帶走了一塊什麽。
“我不清楚。”韓長風漆黑眼睫半垂著,臉上的表情有掙紮,有憤怒,有刺傷,更多的是茫然。
窗外有冷風吹進來,吹拂著他的眼睛和頭頂一絲不苟的發髻,
“人生走到目前為止,我頭一次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阿琅沉了口氣,冷靜了下,抬眸對著他說,
“韓大公子,我希望往後你不要隨便的出現在我的跟前,到底男女授受不親,你想要做什麽,你其實都很清楚。”
“韓家究竟是怎麽樣的,你比誰都要清楚。”
韓長風喉結動了動,
“不可以不要離開我嗎?”
靜謐一片。
冷風挾著雪花吹了進來,落在那已經變冷的酥油泡螺上。
阿琅震驚地看著他。
“可我不喜歡你了,我們不可能了……”
從父親病倒的那一刻,他們就不可能了。
或者,他們就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無所謂。”韓長風臉上仍有那麽一瞬流露出刺痛的神色。
片刻後,他喉嚨滾動了一下,似乎定了定心神。
他注視著阿琅,緩緩道,
“從前是你朝我走過來,那麽現在,就讓我朝你走過去。”
空氣一時間靜了半晌。
阿琅覺得此情此景如夢如幻,清醒時,她從不回憶往事,隻在夢中,偶爾浮光掠影般的散落下往昔那一兩個片段。
阿琅抱著手臂,被風吹的瑟縮了一下,人給驚醒過來。
她皺眉,韓家和她的仇,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說清楚,更沒辦法抹去的。
自從在淩琅閣的分舵那裏,看到那樣一封信後,她就完全斬斷了和韓長風的任何可能性。
更別說韓家和父親的死有關係。
但現在,怎麽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反而變得越來越棘手?
就好像一切都偏離了即定的軌道一樣。
她道,
“你想幹什麽我都不在乎。”
韓長風看著她,開口。
他的語調沉沉的,甚至帶著些冷淡,但仔細聽去會發現有幾分不易覺察的艱難,
“我一直沒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麽誤會。”
阿琅,“沒有誤會。”
韓長風聞言,下頜瞬間緊繃,
“那到底為什麽?你喜歡上別人了?清河郡王蕭珩?”
“我放棄與否,是我自己的權利,和任何人無關。”
韓長風動了動嘴唇,想還說什麽,但卻半晌沒發出聲音,他盯著阿琅的眼睛仿佛被冷風吹的朦朦的。蒙上了一層黑漆漆的水霧。
“韓長風,你若是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已經是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如今,你來質問我為何不喜歡你?”
“你的那惡心的目的,你寫給淩琅閣的那封信,‘格殺勿論’,你要殺誰?韓長風?”
說完,阿琅站起身來,後退一步。
韓長風有那麽片刻定定地呆坐在那裏,半晌沒動。
他的麵前,油紙包被冷風吹得呼呼作響。
他盯著阿琅,喉嚨裏和心力仿佛都堵住了一塊。
他就這樣看著阿琅一步步的走到門口。
然後就見到她回頭,朝他嫣然一笑,那是他見過最為燦爛的笑。
能夠一輩子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裏。
隻見她微微啟唇,
“是的,我是喜歡上了別人,對,就是你說的清河郡王蕭珩!”
“他做人比你坦蕩,他也長的比你更好,他的身子更比你的誘人。”
“韓長風,我們此生,絕不可能,回去告訴你的父親,丞相大人,若是我父親的死和他沒有關係,那也就罷了。”
“否則……不死不休!!”
阿琅不曾回頭,大跨步的出了屋子,才剛剛走出門口,就撞到一具僵硬的胸膛裏。
“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堵別人的路幹什麽,起開……”
麵前的人沒有動。
阿琅抬頭,就見蕭珩麵色平靜地看著她。
阿琅,“……”
屋內,有椅子推動的聲音,想來是韓長風回過神來,準備出門。
阿琅再也顧不上其他,一把推開蕭珩,頭也不回地,跑了!
韓長風出門,就見到站在門口的蕭珩,本就有些蒼白的麵色,頓時更加的不好。
他收斂情緒,朝蕭珩拱手,
“下官見過王爺。”
蕭珩隻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
大理寺門口的事情,很快的就傳開了,連同城南粥棚裏發生的事情一起。
事情一點點的發酵起來,本來這些事情對韓家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
等到丞相夫人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人人都在議論這兩件事情。
事情好像朝向一個不可測的深淵裏走去。
最關鍵的是,韓家的米倉,剛剛新進去一些新米。
而且,賬麵都還沒做漂亮,隻要有心,就能一查一個準。
丞相夫人臉色一變。
一時間,韓家的人,從上到下,人人喊打。
“韓家竟然是個這樣的玩意兒,一邊做善事,做善人,一邊卻做出這樣某人家產的事情。”
“韓二姑娘也是,這些年借著做善事得了多少好名聲,就是生祠都有人建了不少座。”
“既然施粥的事情有問題,那是不是慈民堂也有問題,還有那些受救濟的小孩,婦人都還好嗎?”
韓丞相在衙門處理好公務出門,遇到下官時,隻覺得大家目光閃閃爍爍。
“怎麽回事?”他問身邊的隨從。
隨從看了看他的臉色,忍不住將事情說給他聽。
那一瞬間,韓丞相的頭嗡嗡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