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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哪裏來的毒

  阿琅轉過身去,見著一個身著玉色長袍的俊美青年立在台階上。


  曾經……在南方小院裏,也是這麽一位青年立在廊下,朝坐在圍牆上的她負手微笑。


  阿琅頓了頓腳步,立在原處。


  院子中老石榴樹開了花,火一般豔麗,她站在花樹下。


  俊美的青年有些恍惚,她一頭濃密烏發在花下格外好看。


  “長風,你來了。”


  阿琅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語調也是平靜無波。


  “若是不嫌棄,就在院中說話,這天氣正舒適。”


  阿琅指指院中的石桌。


  又對著門邊激動地看著她的夫婦道,

  “江叔,江嬸,我先和長風說幾句話。”


  江嬸抬袖抹了抹眼睛,連聲答應,轉身去給兩人上茶,走了兩步,又回身將立著不動的江叔給拉走了。


  “老頭子,你和我一起去燒火。”


  江嬸滿目慈愛地看著院子裏的一對璧人,心裏滿是安慰。


  院裏,隔著石桌,長風想要同往日那樣去牽阿琅的手,阿琅抬手撫了撫鬢角。


  長風有些悵然,低聲道,


  “苒兒,顧叔的事,江叔已經說了,都怪我不好,那時不該去會友的。”


  阿琅心道,不去會友,又能如何呢?

  父親總是救不回的。


  她心頭自嘲地笑笑,大約也就是晚些,或永不會發現淩琅閣那封書信吧。


  她想不明白,為何他能一麵與她柔情蜜意,一麵寫出那樣冷酷無情的書信。


  那封信,她不僅僅憑借字跡去辨認的,信上有一個字,仿佛是避諱什麽,隻寫了一半。


  那一年,父親不知從哪裏借來幾本孤本,她愛不釋手地翻閱,想到就要歸還,不眠不休地看。


  心頭可惜,好書要時常拿出來翻閱才行。


  他知道後,說,想要時常翻閱有何難?


  徹夜幫她抄書。


  之後,她看到了那個寫了一半的字,才知道,他是為了避諱母親的小字。


  到底是為了什麽,讓他要對他們父女下殺手?


  阿琅現在不敢去想,當初他的那些情意是不是真的。


  可分明那些美好的日子,是真實存在她的記憶裏呀。


  她低頭看著石桌上的紋路,長風看著她的側顏,口中有些發苦。


  這苦,不是人生病時的那種發苦,而是從心底泛上來的苦澀。


  他背著手,用力控製自己,才能不伸手碰觸阿琅的發頂。


  “你在侯府過得好嗎?”他問。


  阿琅,“總是好的。”


  長風追問,“上京的那些傳言是怎麽回事?”


  阿琅不願受他這些假惺惺的關懷,隻淡淡道,

  “隻身入京,平白得了富貴,總是有些風言風語的。”


  長風道,“若是侯府不好,我也可幫你離開的,以後我總不會讓你吃苦的。”


  阿琅微笑起來,道,“侯府到底是生身父母的家,生前沒能盡孝,往後總要做些什麽。”


  她本該嘲笑長風這話太過自欺欺人。


  那一封書信,就好像梗在她喉嚨裏的刺,吐不出咽不下。


  但她已決意查清這件事,無論長風說什麽,她就聽著好了。


  她慢慢想,他們這算什麽?

  剛剛的那句‘不會讓她吃苦’他的眉心皺出一道豎紋,好像真為她心痛般。


  她心頭輕笑一聲。


  長風看著阿琅,她整個人看起來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從前,十幾歲的少女,愛說愛笑,活潑大氣,卻不會讓人覺得輕佻。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喜歡安安靜靜的女孩。


  卻沒想,他見著那個攀上牆頭,笑眯眯看著他的女孩。


  那就仿佛一場綺麗美好的夢。


  長風看向阿琅,她也正好看向他。


  兩個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處,又快速的移開。


  “長風……”阿琅慢慢開口。


  長風看著她。


  “往後你不要來這裏了。”她語調輕柔。


  長風回過神來,“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在你最難的時候沒陪在你身邊。”


  “苒兒,往後,我定不會再離開你了,會代替顧叔照顧好你。”


  阿琅一下子就想起在南方小院時,他結結巴巴的對父親說:“往後我一定照顧好苒兒。”


  有許多事情總是會令她想起。


  她看向不遠處有些頹敗的草木,沒有說話。


  長風心頭除去越發濃厚的苦澀,還升起一股奇怪的焦灼,讓他的心肺都像被壓住一樣,胃裏一陣抽搐。


  阿琅側頭去靜靜地看著他,輕聲問,“你用什麽身份照顧我呢?”


  她想長風是個聰明人,他應該已經猜到個大概了。


  她緩緩站起身來,長風身子像前,伸出手要去握住她的手。


  他說:“是因為我隱瞞了身份嗎?”


  阿琅卻說,“什麽?”


  長風立刻說:“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阿琅笑著說,“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哪裏能知道呢?

  長風深深地看著她,突然升起一絲期望,他什麽也不能想了,隻是聽著她說。


  阿琅張了張口,她說,“父親養我十七年,我總是要為他守孝三年,不敢耽擱先生,所以,好聚好散吧。”


  她一字一句地,看著長風眼中的光亮一點點黯淡下去。


  相對沉默。


  過了許久,長風感覺胃裏的抽痛消失了,隻剩下空空蕩蕩一片。


  他一路走來,想過許多阿琅會對他說的話,卻一點都沒有猜中這個。


  “以後,先生就不必再來了。”阿琅說。


  長風看著她,終於反應過來,她口中的稱呼,不再是‘長風’,而是‘先生’。


  這是他們最初相見時,用的稱呼。


  那時,他是坊間私塾裏的教書先生。


  他握緊袖擺裏微微發顫的手指,“苒兒,不要說這樣的話,是我不該瞞騙你我的身份。”


  “可無論我是誰,總是那個和你在南方小院裏認識的教書先生。”


  阿琅不知道自己對長風的情意有多少,也不知道長風對她的情意有多少。


  他們彼此都隱瞞了身份,她不怪這個。


  他以為她是為了這個難過麽?


  她隻是一回想到那封給淩琅閣的信箋,她就越不能忍受。


  “你是什麽身份,和我再也沒關係了。”她低聲道。


  長風隻是看著她,他說,“我會一直等你。”


  他沒有指天發誓,語氣平淡,但一聽就知道這話是真的。


  阿琅心中忽然一笑。


  “你能等我多久呢?三年?五年?十年?你能等得了嗎?你的家人能等得了嗎?”


  長風頓住了。


  他回京,不僅僅是因為要找阿琅,還因為家中催促他回來。


  阿琅看出他眸中的那片刻遲疑,“公子請回罷!往後不要再來了。”


  稱呼一再的變。


  說完,她疾步出了院子,往外而去。


  路上沒有什麽人,所有的路人仿佛一瞬間消失了般。


  她沿著巷子慢慢地走,走到盡頭。


  無路可去。


  她不想再折回去,躍上牆頭,坐在上麵,看著遠方。


  過了半晌,她終於流下淚來,這傷心從何而來,真是她自己也不明白。


  忽然,她的身後,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她沒有回頭,隻以為是歸家的路人。


  一個姑娘家,爬上牆頭,被人看見,總是不好。


  她一時顧不上顧影自憐,想要跳下牆頭,往另一頭而去。


  可事不如人願,她剛要往下跳,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哼。


  阿琅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蕭珩就仿佛一個從地獄來的使者,站在牆頭之下。


  “王爺有什麽要指教的嗎?”


  這句反諷,意思就是別廢話,該哪兒哪兒去。


  “一個大姑娘,爬牆,哭得和找不著娘的小娃娃一樣。”


  蕭珩站在牆角,舉起自己的帕子,他嘲諷中竟帶著一絲憐意。


  阿琅賭氣不接他的帕子,一邊咬著牙,一邊用手抹臉,

  “沒娘的孩子還不能哭了?”


  親娘、養娘都不在了。有這麽戳心窩的麽?

  蕭珩跳上牆,坐在她的身邊,眼淚順著她的眼角,畫過光潔的麵頰,順著她優美的唇角,在完美的下巴滴落。


  她哭得這樣美,郡王大人深深地看著她。


  嘴裏,卻是無情的戳穿,


  “你哭的是你院中那個美男子吧?你無情的推開人家,還留著眷念,想著從前……”


  阿琅麵色變得有些白,被人戳穿,就會惱羞成怒,但她不能表現出惱羞成怒。


  她咬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她慢慢道,“這又礙著王爺什麽事了呢?”


  蕭珩一怔,眉心皺出一道深深的紋路,眉尾卻是饒有興味地一挑。


  將手中帕子再次遞給阿琅。


  阿琅不接,別過臉去。


  蕭珩掰過她的肩,一隻大掌緊緊地按住,一隻手捏著帕子,幫她擦拭臉上的淚痕。


  開始下手有些粗魯,慢慢的,仿佛春風拂麵般的輕柔。


  “你不是喜歡他嗎?為何要推開呢?要不是因為你的父親,你們約莫已經成婚了吧?”


  蕭珩說。


  “我不喜歡他了。”阿琅立刻說,還一把推開蕭珩的手。


  蕭珩又是哼笑一聲。


  “因為他對你隱瞞身份了?你知道他是誰家的孩子嗎?為何會停留在南方嗎?”


  阿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是韓丞相府上的大公子,生在七月十五中元鬼節,克夫克母克妻克子。”


  “聽說生他時,丞相夫人難產,自小不為生母所喜,丞相大人將他交給家中老太太帶回老家撫養。”


  “老太太去了之後,這位大公子也不歸家,依然在老家住著。


  說是不好將晦氣帶回丞相府,在老家為老太太祈福。”


  阿琅確實很少聽長風提起父母。


  倒是老太太,時常在他嘴裏出現。


  她低下頭去,隻覺得胸腔中氣血翻湧,突覺眼眶一熱,別過眼去,讓眼角的酸澀趕緊褪回去。


  輕聲問,“然後呢?”


  蕭珩看向阿琅,他接連派遣了許多人四處去打探阿琅父女的事情。


  有些事情行跡已經被抹去,早就埋藏的很深,或者是查不到了。


  他可是花了很多功夫,各處疏通,方才打探了個大概。


  對於阿琅在南方那一年的事情,約莫時間過去不久,很容易就打探清楚了。


  整個查的清楚,才讓他也跟著查到了韓大公子的身份。


  然後,就是高門大戶,子弟哪裏會嫌少?庶子那也是希望多些的。


  家族要不敗,需要人丁興旺,各路姻親連著姻親,好像蜘蛛結網,在朝堂上盤綜錯雜地繞著。


  韓家大公子作為嫡長子,本來就是要承繼家業的,更何況,如今丞相府其他的子弟都還沒成長起來。


  不管為何,丞相大人總是要叫他回家做幫手的。


  阿琅再度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默默念心法,並沒想再和蕭珩說什麽。


  她跳下牆頭,不理蕭珩,埋頭朝巷外走去,江嬸夫婦該著急了。


  “我剛才是湊巧到這裏的。”


  阿琅一臉莫名其妙地轉回頭。她沒說他跟蹤自己。


  蕭珩也下了牆頭,靠在牆傷,抄著手,抬頭望著天,


  “最近上京出了好幾出命案,都是女子,死因很莫名,其中有個,就在不遠處,你要不要去看看。”


  阿琅在皇後那裏聽說了這件事,可蕭珩什麽意思?

  讓她去看看?

  她既不是仵作,更不是捕快。


  蕭珩望向阿琅,“我知道,你曾經去過南疆,必然了解過南疆的蠱毒。”


  “我懷疑這些莫名死去的人是中了蠱。”


  “靖安侯夫人死前,我曾去看過她,都說她是自盡而亡,可她的麵容沒有半點痛苦。”


  “你應該知道,自盡而亡的人,無論吞金,割脈,上吊,無論哪種都不是那麽好受……”


  嗬,阿琅撇嘴,好像她這些方法都試過一樣。


  不過,阿琅微微眯眼,他說靖安侯夫人的死因有問題?

  “你既然有懷疑,為何不告知陛下與娘娘?”


  蕭珩看向阿琅,突然覺得口舌發苦,不知該如何作答。


  很沉重的一段往事。


  他想起來時,靖安侯夫人已經下葬。


  當時娘娘曾經派人去侯府,問詢過一些仆人,還有老太太。


  可老太太信誓旦旦地說不可能,隻說靖安侯夫人是聽到靖安侯身亡的消息沒過半日,就悲傷的跟著去了。


  娘娘曾提過要開棺驗屍,被老太太拒絕了。


  隻說已經入葬,不好驚動亡者。


  又哭哭啼啼的說,靖安侯夫婦為了大周,拋頭顱灑熱血,沒道理死了還不安生。


  後來,娘娘就此作罷。


  之後,他也曾私下查探過,不過並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隻以為自己太過多疑。


  最近,見著那些莫名死去的女子,他才驀然想起,靖安侯夫人當時的遺容和這些死去的女子有些相像。


  他認為,阿琅有權利知道這些真相。


  阿琅若有所思,覺得自己又陷入到一重迷霧中去。


  “那請王爺稍候,我去同家人打個招呼。”


  到如今,她還沒能好好的同江叔江嬸好好的說上話。


  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將玉縣的事情處理好。


  蕭珩頷首,歎息,“罷了,你今日這樣,是做不了正事了。”


  那邊還有很多人在等他,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了,他起身離開,欲言又止,隻是又深深地看了阿琅一眼。


  阿琅回到院子,長風已經不在,江嬸見著阿琅,忍不住流下激動的淚。


  “姑娘,你這些日子瘦了。”


  江嬸捏了捏阿琅的胳臂,心疼壞了。


  她拉著阿琅的手道,


  “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外頭那些傳言是真的,侯府對你一點而已不好。”


  她又忍不住落淚,“你這個樣子,讓我們以後如何去見老爺和夫人?”


  “千萬不許再吃素了,壞了身體。等會讓你江叔好好看看,灶上燉了雞湯,多少喝一些。”


  江嬸有些憤憤的,“姑娘這樣好,侯府的人為何不喜歡你。”


  江嬸說是下人,可阿琅的養母早早去了,可以說是江嬸看著長大的。


  時間可過得真快啊,當年跌跌撞撞找娘的姑娘就長大了。


  “你那個妹妹,是怎麽樣的人?”


  阿琅抱著江嬸的胳臂,“侯府好不好,沒什麽,反正我進京的目的,也不是為了那些親人。”


  江嬸一聽,臉色大變,“姑娘,你不會還想著老爺那事吧?老爺不是說不讓你查嗎?”


  阿琅看著遠處,她不可能會那麽輕易的放棄的,爹爹身體本來好好的,為何會突然病倒?

  江叔是藥王穀的人,為何連他都查不出爹爹的病因?

  就和爹爹當年被罷官一樣,這些年,說是遊曆,其實不過是在躲避著什麽!

  她一定會把這件事情查清楚,把害死爹爹的幕後之人找到,這樣,才不辜負爹爹對她的教導。


  “江嬸,這些年,多謝你們二位盡心照顧我們,處處為我和爹爹著想,我們才……”


  阿琅感激的話還沒說完,江嬸就打斷她的話,

  “姑娘,你說這些做什麽呢?”她嗔怪地看了阿琅一眼,

  “我們兩口子的命都是老爺救的,要不是老爺,如今墳頭在哪兒恐怕都不知道。”


  “我們兩口子,隻要還能做事,就會守在你身邊的,你隻管放心。”


  剛從裏頭出來的江叔,聽了兩人的話,也是連連點頭,“姑娘,我在老爺的病榻前發過誓,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個侯府,要是不好,咱們就不要呆了,咱們家也不缺那口吃的。”


  “今年鋪子和莊上的收成都不錯。”


  阿琅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父親去世前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所有的重擔都落在她的肩頭上,要不是江叔江嬸,她隻怕很難走到今日。


  本來毫無關係的夫婦對她如此用心,反倒是同血脈的家人卻對她處處相逼。


  阿琅深吸一口氣,這些日子,被顧家人冷透了的心,又因為江叔江嬸不那麽難受了。


  生母的死因有異,難保和老太太他們沒關係。


  隻是,既然說是蠱毒,那麽,老太太他們又是哪裏得到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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