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神的記憶
她生來便無父無母,以長峰山巔的雪蓮為食。長峰山上渺無人煙,連飛禽野獸的足跡都極為少見。她不知道自己自何處而來,又出生了多少時日。隻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看著這大雪簌簌地自空中飛下。日、月、晝、夜都是那茫茫的一片白,靜謐的,空曠的,空洞的一片。
直到那日,一個白衣墨發的少年,出現在她生長的洞口。他的黑發,黑眼成為了她這一生出了白之外唯一看見的顏色。那時,她的模樣還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但她實際生了多少時日,她自己也不清楚。
“你就是雪玉化身的女孩?”他問。
女孩並不懂他的語言,隻是靜默地看這著他不說話。
“莫不是個傻子吧。”他嘀咕了兩句。便解下披風包裹住她小小的身軀,將她抱了起來,迎著風雪慢慢下山去。
他將她留在長生殿中,慢慢地她學會了講話,聽說他父母早亡,他年紀輕輕就成了長生殿主。她入殿的第一天,他便對她說:“你是雪玉化為的妖,我長生殿是不會留妖的,等你長到了十六歲,你要把心獻給我,獻祭給長生殿,保我長生殿長盛不衰,你可願意?”
那時的她還不懂他說的話,便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長生殿中繁花似錦,春有桃李,夏有紫荷,秋有山菊,冬有寒梅,四季飄香。再也沒有長峰山上的寒冷與孤寂,於是她便忘了自己是雪玉化身的身份,忘記了他一開始說的話。
幼時他教她講話,教她法術,也教她熟讀各類經書。也帶著她去領略山川河流,除妖伏魔,快意天下。她日日跟在他身邊,對這個如師如兄的人,慢慢地從依賴變成了喜愛、崇拜,再變成了執念。卻絲毫未察覺出,危險的靠近。
在他將她接入殿中的剛滿十年的那天,正殿擠滿了門生,她跪在地上,看見大長老拖著長長的白胡子,坐在上方的梨花木椅上質問他:“十年期滿,你何日取這雪妖的心?”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她,未回答。
“月星辰,你不要忘了你長生殿主的身份,你身上肩負的是振興長生殿的職責,你如何對得起已故父母?”大長老喝到。
“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職責”他說。他慢慢地走到她麵前,輕聲道:“雪兒~把你的心給我好嗎?”
“心可以給你,但自此以後,你我便無任何關係,你可願意?”她問道。
“你是妖,神妖殊途,你我並無關係,我留著你,就是為了取你的心。”他回道。
聽到這樣的答案,她隻覺心神具裂,神識已遠。腦海中隻有他說的“神妖殊途,你我並無關係”。她的眼睛慢慢地變得猩紅,一層又一層的寒冰,像是夏日的綠葉般,從她的腳下一直長到了頭頂,她好似了紅著雙眼的雪白透明的雕塑。她抬起雙手,千萬支冰箭飛散開來,將周圍的門生射傷過半。彼時正值濃春,血腥味中夾雜著桃花的清香,像極了她剛到長生殿時的樣子。眼看著受傷的人越來越多,月星辰拔劍往前一劈,劍氣帶著靈力破了她的陣法,她頹敗地坐在地上。
她耳邊傳來大長老的聲音:“妖就是妖,在長生殿中養了這些時日,還是魔性難除,還是早些處置了吧。”
她埋著頭,鮮血從墨發上滴下來,苦笑著說:“不勞煩你們動手了。”說完,便右手成抓,將心從胸膛中抓了出來,她的魂魄瞬間抽離,她的心變成了一塊雪白透明的玉,躺在地板上。最後,她聽見大長老開心地狂叫:“是雪玉,是雪玉……”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她已在洞中牢籠的床上,他坐在籠外,靜靜地看著他。她隻覺著全身撕裂般的疼痛,胸膛裏空空的,感受不到心跳。
“我為何沒死?”她啞著嗓子問。
“你死了,我又把你救活了。”他說。
“你為何要如此?”她問
“因為我愛你,自我見你第一麵的時候,我便愛上你了。後來,我教你識字、斷文,帶你遊曆山川,也終於讓你喜歡上了我。可是這還不夠~”他話鋒一轉:“這不夠雪兒~你長得太美,又天性開朗,你越長大,喜歡你的人越多,我就越沒安全感。我不能讓別人搶走你,所以我一定要有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的辦法。我把你的心切成了兩半,一半還給了你,另外一半,我藏起來了,雪兒~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他說道,臉上一半是滿足,一半是癡狂。
“你愛我,就要挖了我的心?”她語氣中帶著不甘、無奈、震驚和疑惑,萬般酸楚湧上心頭,感覺胸腔裏被扯得生疼。
他打開籠門,走了進去,從床上抱起那無比虛弱的人。她臉色蒼白,氣若遊絲,仿佛一用力便會從這世間消失。她的臉冷冰冰的,結了淺淺的霜花,少了一半心,她的靈力全廢了。
他開口道:“此洞穴乃極陰之地,於你的傷情有益。隻要你乖乖聽話,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別怪我,我隻是太愛你。”他將她的手,放在他胸口的位置,道:“你摸摸我的心跳,它那麽強勁有力,每次見你都跳得很快。快到仿佛不屬於我了。”
他對她的態度變換得太快,讓她分不清真假。她無奈地擺擺手說:“缺心之人,有何能力談愛。雪兒本是長峰山上的無名雪玉,怎敢當殿主之愛。你不是說過,我本是妖,你我並無關係嗎?還是放我回長峰山自生自滅,過些逍遙日子,了卻殘生吧。”
聽完她的話,月星辰怒火中燒,一掌將床邊的圓桌拍爛。他吼道:“你還是想離開我,沒有我的允許,你哪也去不了,連死都不行。你還是安心在此養病吧。”說完便摔門而去。自那以後,兩人即便相見,也再難有言語,過去種種都成了心口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