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走…快走!
西西卡老師很想這樣大聲地跟他的隊員說,可此刻的聲線也被禁錮住了,他的靈魂被那頭陰翳的怪物給死死地鎖住了,別說喊話,就算是去死的資格,都在這頃刻間被鋪天蓋地的黑暗所剝奪。
濃鬱的影子持續不斷地從那具逐漸幹癟的野豬屍體裏滾滾溢出,一張張匕首一樣的笑臉在其中漂流橫移,有如河道中漂浮的落葉,空氣裏隨之彌散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腐爛臭味。
虛無和浮華的尖笑聲躲避著細碎的光芒,粉塵猶如墜落的顆粒般在看不見的方位裏四處抖動,繼那一張張匕首般的牙床咧開以後,一雙雙黑紅色的眼睛緩緩地浮現在森白色的牙齒上方,驀然睜大,用一種難以理解的尖銳目光直視著這個既是偉大又是渺小的……世界。
怎麽可能,鳥旦城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會出現這種級別的魔鬼?
懂鴿驚愕地看著虛空中忽然騰起的一股黑色的駭浪。
所有的一切,在這個驀然出現的畫麵裏溶解,然後在經曆浪潮的湧動以後,都不得不開始自發地分解,由此裂變出眾多不同的片刻。
所謂的片刻,也就是連環畫一樣單調的東西。
簡簡單單的一張則代表著一個瞬間,而當它們幾張,幾十張,幾百張,幾千張,幾萬張,乃至於幾億張地分流而過,直到最後連貫在一起,便構成了世界的大海。
而浮沉在其中的每一滴水,雖然無足輕重,但都能夠概況一個人的一生。
於是乎,時間和空間,光明與黑暗都在這個翻滾的波動裏顛簸、倒轉,輪回出千變萬化的虛影,光滑的黑暗繼續前行,瞬間淹沒了董鴿腳下的大地,也淹沒了那位仍在試圖隊長。
在逃避和放棄這方麵,董鴿的專業程度當然絕不亞於《西遊記》的那頭動不動就喊著說‘既然師傅已經給妖怪吃掉了,要不我們就分一下行李,各回各家’的豬精。
可是他到底沒能逃避,本應該催促他逃命的恐懼,沒想到在這一刻卻成為了掣肘他的枷鎖,在那股巨大的惡意之前,這個意誌本來就不怎麽堅定,退堂鼓的熟練程度起碼超過十級以上的年輕人終究還是崩潰了,在越發濃重的恐懼中徹底喪失了自己。
他的手腳一直在發抖,即便心裏一直在大喊著要自己快跑,可出落在實際中,卻根本提不起絲毫的力氣用來逃跑,以至於,他越來越恐懼,越來越抓狂,止不住地痛哭流淚,咬著蒼白的嘴巴,想要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但喉嚨卻異常幹澀沙啞,根本吐不出一個清楚且有力的字符。
時間再往下跳進一個刻度,黑影的巨浪轟然墜落,眼前的畫麵就像遭受重擊的鏡子一樣破裂,有如利劍出鞘般的轟鳴聲,驀然間擊碎了董鴿的靈魂。
命運分化在那支離破碎的虛影中,掉落輪回中的董鴿看到了很多很多的自己,有男的‘自己’,有女的‘自己’,也有生錯了性別的‘自己’,也有不男不女的‘自己’。
但那些‘自己’好像過得都不怎麽好,他們的一生或長或短,但總是在抱怨,出身不好的在抱怨自己的出身,出身好的在抱怨自己的出身為什麽不能更好,總是愛在背後討論那些取得一定成就的人不就是因為怎麽怎麽樣,如果他也能怎麽怎麽樣,他指不定也能取得同樣的成就,可現實中卻從沒有為了什麽而努力過,為了誰而奮進過,庸庸碌碌地活著,完全隻是在不停地追求一己的好惡。
就像一些長相不怎樣,身體不怎樣,不喜歡鍛煉,又不願意讀書學習的女‘董鴿’總在那裏發瘋地大喊著要公平要公平,說整個世界都是欠了她們女人的,怒斥那些長得好看的,依靠自己的努力而過上不錯生活的女人都是叛徒,都背負著奴性的驢,都是隻能靠著取悅男人才能生存的寄生蟲。
然而,自己卻從沒有嚐試過大膽地走出陰影一步,也從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著那些她們看不起,也瞧不上的人說……
你是錯的,真正的公平是怎麽怎麽樣的……
尊重到底是自己給自己的,還是別人給自己的?
一個人,應當經曆過怎麽樣的一個過程,才能學會如何懂得尊重他人?
而如今的我們,站在這曆史的前端,又應該怎樣才能把這份理想實現?
……
很難想象,碌碌無為這四個字,居然可以如此輕易地寫進這些董鴿們的‘人生’這兩個簡單的字眼裏麵,並且占據著絕大部分的時間與空間,毫不違和。
他們就這樣活在封閉的自我世界裏,不敢,也不允許聽到任何來自外界的反對的聲音。
但凡遇到一點挫折就想著要逃避,就想著要放棄,埋怨完這個,就埋怨那個,可橫豎就是埋怨不到自己的身上,總是幻想著有朝一日,地球會圍著自己旋轉,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都在尊重他,都在崇拜他,不用再向前以前那樣,用盡所有的行動隻為了去向世界表達一句想說又不敢說的話.……
“我在這裏,不要拋下我,快來看看我吧。”
……
黑暗越陷越深,輪回翻滾不止,黑色的影子如水滴般死死地包裹著他,無聲無息地把根須紮入到他的肌膚,覆蓋他的全身,徒留下唯一的一隻仍然裸露在空氣中,殘存著血絲和白色的眼睛。
西西卡老師的皮膚和血肉早已被蠶食殆盡,沒想到這些影子消耗生命的速度竟會如此的迅速,不過是陷入輪回後,從輪回裏抬起眼的下一個瞬間,原本擺在董鴿眼前的那位有著鬥師實力的隊長,已然隻剩下一具垂掛著黑色流質的枯骨。
流淌的黑色滲入到他的眼睛裏,湧入了他的血管,他的呼吸斷絕了,本以為至少可以跟李炎和小莫,還有西西卡老師延續一整部《疾風傳》的羈絆,沒想到僅僅來到了這裏就斷開了。
董鴿的那隻眼睛也被黑影所吞沒,沒有施救,也沒有呼喊,一切發生得那麽快,快到已經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李炎一把拉過站在黑色區域附近發呆的小莫,一言不發地轉身,徑直地往山林之外撤離,他果斷地放棄了自己的隊員和隊長,就像疾風穿越沿途的山嵐。